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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小汐
童小汐书法：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五月二十日随先生往西宁。先生友人张某于席间道，“先生敦厚，器宇不凡，有古君子风。”是日下午饮茶，先生友人马某又道“先生颖慧，博学宏才，有古君子风。”
五月二十二日，先生辞别友人，自驾往临夏探亲，先生姨娘家在此。入一村，先生道童年曾随母探望，住一月余。村人迎接，于入村处悬置条幅，颇为隆重，先生似不悦。村长颇年轻，见面问我可是先生女儿，我掩口笑而已。先生见村人皆聚集而来，问村长何故如此？村长道先生两年前来过，有恩于村人，故闻先生又来，皆自发看望，无别事。先生不复言。支书取一页与我看，见纸上有先生留诗：“村外村中一澈流，犹思昔岁此间游。玉茭收獲方霜月，北雁飞天度正秋。”页脚自注曰“至今十余年不见矣，斯地风景如在目前，为之低回，几留之不能去也。”晚餐聚村长家，膳食颇丰，先生姨母适抱病，力疾见先生曰“子此回，大慰我心矣。”先生握其手，哭之恸也。
五月二十八日，先生于酒店小住，其友暇辄造访。午后先生与友对谈，我听其友道先生好读外国文学，凡近世译本，常爱不释手，又道先生天文、地舆、星命卜筮，术数之学，皆汎其涯，无不穷探其妙，道先生所读之古文，无释译，无断句，精于星象术数之学云云。
六月九日，先生至西安，贾先生迎至府上。我初见贾先生，颇好奇，赏玩其藏品，尤喜北魏石雕佛首一尊，先生与我言，此皆仿品耳。
先生与贾某为文字交，常在一处论谈，析疑赏奇，颇称莫逆。贾道先生读大学时曾与其同寓半年之久，时皆贫苦，两厢惆怅相怜惜。而犹以先生避地后，得干净土居之，余生与花草、风雨私相懽慰焉。
六月十一日，先生友人秦某造访，携国画一幅请先生评鉴，我见其题曰“荔枝树下”，先生问其曰：“西安有荔枝树乎？”答曰：“此地不长荔枝。”先生曰：“是也，否之焉有‘一骑红尘妃子笑’之句矣。”先生瞥道：“着墨少有层次，不及尔之诗作。”我方知秦某乃当时知名诗人也。谈三十分钟，秦某握别，先生送出。傍晚先生饮咖啡一杯，令我备笔墨，自题五律一首：“欲道昔纷纭，诸朋不肯闻；西墙花对月，北厢论诗文。峰峙云中耸，溪流地上分；殊涂今落我，莫说哭离群。”又茶饮，捧书片刻，竟入寐。
十二日，先生早起，靠坐于椅入冥想。又捧书圈点，忽唤纸墨，作七律一首云：“梦且何因竟迵同？长浪泛灧至虚空。入酣几度寻桑里，怅念徐徐似雁风。盘道观光兴善寺，醉昏飞盏客庭中。回身不禁长追惜，但愿君思吾道东。”午餐与先生各饮一杯酒，又看考古中国节目，午休片刻，与先生往公园散步。
十四日，下午梦婷来访，我睹其貌颇娇娆，心中不悦。又饮茶，先生邀我作陪，心中大喜。听梦婷谈诗，先生唯颔首已已！婷又朗诵其诗两首，句间多婉约，先生道：“梦婷，尔生今时，竟以何所思而论诗也耶？然尔令日，亦何所思而必不论诗也耶？”梦婷闻言，竟不悟，先生温言邀其茶饮。婷去之后，先生与我道：“梦婷虽不能诗，然一纸杂文皆佳篇，其单位视之如拱璧。”言毕作七绝一首曰：“盛夏临风忆当年，婷娉倾覆粉脂前。自沉豪阙离不去，转盼轻扬断梦烟。”
六月二十一日，先生用斋饭，于广仁寺小憩。大和尚邀先生留墨，先生一挥而就，诗曰：“年近壮龄似梦沤，去将俗念不勾留，哪来闲淡追功利，忍把光阴付迅流。诸色诸天诸空寂，刹尘刹幻刹时收，随缘随分随心过，畅泰余生复曷求。”是日下午先生与我游广仁寺，与高僧茶饮闲谈，我得高僧赠念珠一串，翌日返回宁夏。
七月六日先生下榻石嘴山，当晚大醉而归，我依旧取温水与之醒酒。早起先生于案前题五绝一首：“阑夜醉琅园，伊将半幙掀。相看唯一笑，万种不能言。”是日中午与先生之友聚餐。
七月十六日，夙莹来访，道其父仙逝，先生默然良久。莹泣请曰：“家父生平，惟先生最悉，请撰之墓志并系以铭矣，先生万勿推辞。”先生应之，撰文近千字，犹记新韵七言一首：“生寄死归概幻影，佳城郁郁秀灵秉。青山难埋君名望，明月照人自耿耿。”夙莹神似甚喜，大感欣慰。
七月二十日，先生至中卫，又有其友来酒店造访。茶饮间，先生之友睨我，问我何谁，闻先生曰：“弟子小汐也，颇具夙慧，余略指点，辄能了悟，稍通禅理，喜赋诗词。”我闻之喜悦，瀹茶呈上。
七月二十四日夜，先生同窗夏芸卒，作“哭故人夏芸君”七古有云：“去岁探君君外出，君来探我我又疾，我方思君君升霞，青山咫尺泣天涯，感君曾赠御雪履，欲赠君来终不及，忽闻君逝我惊靡，饮泪不语真痛杀……”诗并以草书题之。
七月二十八日，先生往中卫高庙村保安寺，先生之友与我同行。先生见佛必拜，长泪不绝。
八月六日，先生作别，欲往吴忠，赠友人感赋七古云：“一别中卫祝众安，尚存离怆在心寒。聚欢无多今析别，饯酒未饮泪先弹……”先生抱拳鞠躬三次，驾车去也。
八月七日抵吴忠，先生之友六人置酒接风，且备有古筝一架，请先生弄弦，先生婉拒之，笑曰：“徒儿小汐可代之。”我抚高山流水一曲，众皆大赞。先生之友又笔墨伺候，请先生赋诗，先生即席口占曰：“飞指流云曲旋翩，一枝葩华胜青莲，姣妍女子凭机慧，长技藏身尚少年。作赋论诗皆闇解，玄书在学易承传，疑为尘障沾不着，此女应为天上仙。”诗毕令我代书赠之。
八月二十二日，先生往青海为已故女友祭扫，至家中作诗曰：“香土埋君十二年，而今坟上倍凄然，酹君一盏和泪酒，夜夜相思伴长眠。”题毕掩面长泣，我不忍亦低泣之。是日晚，先生戒斋，饮茶一杯，又题七古一首曰：“生世如寄死若归，梦魂难断是和非；虚币无故流鬼市，归路满天纸钱飞。”）
八月二十九日，先生四十四生日，与诸友于西宁载酒泛月，夜半言归，车上口占七古一首：“人生在世如渡舟，追波随流江河上，我今化为万里波，何奈江河无我相？江水碧澄月初吐，此时泛月有几人？自来光阴终作古，一夜秋风水上还，仙子同游过江渚，且置我身水墨间。前亭相对一杯酒，银月在空杯在手，长天一色穹碧遥，到此红尘更何有？飞雁乘风南天秋，夜雨连绵秋风后，幽女填词蹙眉态，愁人弄弦更回眸。乐声骤停暮阑珊，忽闻云筝诉清怨，幽幽情丝入冰弦，多情自古离人乱。欲从天涯随沧海，旧时途中几人在？风流才子雪盈头，十面南山颜如故。君不见慕望江湖未了情，风吹芸窗夜潮生；又不见西屋置酒醉歌去，滚滚天云挽月行。”
九月，先生友人秦某造访，持诗稿相示，先生因题字以励其志。先生寓西宁期间，又与蔡某剪灯话雨，论及天下事，畅谈累累。
九月七日，先生与同我往拉卜楞寺礼佛。车出玛曲，寒风拂面，杂以冷雨，而我则游兴未减。顷之至拉卜楞寺，先生与活佛论经，餐后借僧轩憩午。是夕，甘南州合作市诸友宴先生于酒楼，作七律二首。时，先生已择期西行，有青海诸作家亦宴先生于合作，置酒话别，席间举杯自云：“聚散若萍，痛在我心，青城秋冷，千里凋摧。十年独处西宁城，醉酣月下饮凄风。”席间对饮，把酒言笑。
九月九日晨，先生同我自驾返回，日暮时抵玛曲。先生有疲惫之态，一夜无语。
九月十日，先生携我往阿万仓，伫立山头，冷风飕飕，我牵先生手，蓦然回首，见先生远眺雾峦，神情有凄怆之状，顿时百感交集。
九月十二日，有班禅邀先生会晤于娘玛寺，两厢交谈甚欢，班禅精通汉学，才学不亚博士，尤雄辩更过之。班禅辄问：“今日安否？”先生曰：“安。”班禅乃喜，又问：“请教先生，我闻道教有‘日在天上，心在人中’之句，不知当作何解？”先生曰：“此关圣帝君桃园明圣经中语也，盖人中心即道心是也，斯言非专合于关圣语意，亦合乎佛家之三眛矣。所谓入闇，即为字下之人，书之所云人心也，所谓日光，即为字上之日，书之所云道心也。人心虽受制伏于道心，而常滋长于道心之下，人能收心上之神光回而下照，俾微者著，而危者安，从善则昊日长悬，是为人中之心不死矣。即此发端四字，赅括全经之义。其余各分中，如以须弥山为人元首，恒河沙为人玉池真精，罕譬曲当，尤为发前人所未发，能令诵经者如夜行得获明光，更尽见日，乃显昭昭之象，继而扫幽幽之阴，其有功于后学岂浅尠也哉！”班禅乃欢喜曰：“余闻先生之释，憬然得悟焉，与先生一席谈，如聆空空之妙谛也。”先生深器其为人，邀之合影，并作七古一首：“诸问俗尘事，犹若花开落；浮生有几何？古来无常多。束浪奔流欲骑鲸，那谁问谁去驾鹤，我望云路看旧雨，茫茫滚尘暮烟薄。新雨追寻旧雨踪，迎春花向乱枝着，等闲赋诗岁寒间，烂漫纯真白如雪。呜呼哉！人事常代谢，群芳有消歇，相思一抔灰，莫比春上花。诸相诸色皆空虚，时光过隙总顷忽，如我作个镜中人，隔山万里共明月。”
九月二十九日，先生自驾往银川，我亦偕行，顺途历览碌曲、陇西、平凉、固原、同心、中宁、青铜峡诸胜，凡一周而抵，因记所经之途、所历风景、所考民俗皆成初稿。先生披览曰：“觉陇西、平凉之峡谷，同心、中宁之广袤，余所心慕而常能至者，历历如在昨日，尔文字之纯质，隐然见霞客之风也。若弘祖生于今时，安知不以尔为奇哉？妙哉！真文字也，尔虽长涉经史，而少耽籍典矣，皆出于尔质直耶！”
十月一日日暮，先生与我抵哈密，一路劳累，一宿无话。翌日游哈密，至下午，游兴犹未减。归酒店，消息已走，当地文友置酒欢迎，盛情款接，餐毕，先生与我同其友人往温泉浴场，夜景豪华，同行欲破费请客沐浴，先生婉拒，仅作散步，后返回酒店。
十月二日，先生下榻吐鲁番，友人沈、周、赵、刘造访，先生与之茶饮，促膝谈心，其间闻先生曰：“尔我难得几回见，今尚精神焕发，岂能不豪饮？何以使风华正盛时暮气苍然，后顾茫茫耶，无须多感慨也。”是日游天山天池景胜，午餐简便，晚餐则颇丰，席间先生作七古曰：“人生无处不销魂，惟难友朋作别已。如我本为西域人，且哭聚族长于斯。不知何时忽乘风，苍莽北上别梓里。避地海东十四年，亲朋有之须西指。时常兴起从远游，今更西域重游始。四十光阴过隙驹，险难艰辛饱尝矣。自给自足自丰盈，欲行且行行不止。诸公为我举杯盏，独邀我来坐上席……”
十月六日，先生与诸友握别，又约明年仲夏月重来聚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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