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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田俊红
今天上午,在矿门口见一老者挑了两篮子柿子叫卖,夸耀说是在树上长熟的,我拿眼一看,鲜亮的柿子是一种橘黄色,根本不像我曾经品尝过的自然长熟的火红的柿子。但并未识破他,一笑而过,同时,不由忆起一件往事。
十多年前,我在深山里的一个煤矿做门卫,新建的矿井坐落在一个小山村旁边,高大的井架、各种机械设备、轰鸣的机器声,引得许多村民都来看稀奇。我们总是按制度很坚决地把他们拒之门外——担心他们进院乱窜被机械碰伤,更重要的是防止矿山物资被盗丢失。那些憨厚的村民都是站在门口伸着脖子看会儿,怅然离去。
有一天中午,门口来了一个孩子,八九岁的样子,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往院子里瞅,半张开的小嘴露出一个豁牙,挺讨人喜欢的模样,他眼巴巴地望了半天,很礼貌地问我:“叔叔,我可以进去看看吗?”我微笑着摇摇头,反问他上几年级了。“三年级。”他清脆的回答。
天天像座木雕似地守着大门,感觉百无聊赖,于是就友善地和这个小朋友聊了起来。问他叫什么名字、几岁啦、在哪上学等,他一一作了回答,说他叫海柱,今年九岁,在十里外的小学上三年级呢!说着话,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两只黑乎乎的小手在身上摸索着,从衣兜里掏出了三四颗核桃,刚褪掉皮的那种,还发着乌青色。他把核桃举到我面前:“叔叔,这是我刚从山上摘的野核桃,你尝尝吧!”说着,已经塞到了我手里;面对这张纯真友善的小脸,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收下也不是,还给他好像也不妥。我捏出一个,把另外的几个还给他:“叔叔尝一个,这些你吃吧!”他马上显出焦急和不开心的样子:“我经常在山上摘呢,你们城里人没吃过,都给你!”说完,推给我,扭身撒腿跑了。我会心一笑,感觉山里的孩子率真可爱。砸开还有点湿的核桃皮,咀嚼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大约又过了一个星期,傍晚的时候,大门口空旷寂静,我锁上大门,留了一个照着门卫室窗户的边门方便工人们进出。坐进屋里翻看我自学考试的书,忽然,一个小脑袋隔窗映入眼帘,小海柱正露着豁牙冲我笑呢,红扑扑的脸蛋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旁边还站着一个和他一般高的孩子,我热情地把他们让进屋里,才发现他们手里都托着火红的柿子,海柱把柿子放在桌子上,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微微喘着气说:“叔叔,这是我们刚从山上摘得,自己在树上长熟的,甜着呢,你尝尝吧!”那个孩子还怯生生的站着,两只小手里,托着四颗通红的柿子,海柱从他手里拿过来,也放到了桌子上。
“摘人家的柿子不好吧?”我猜想到了小孩子们的淘气。
“野的,山上到处都是,没人要。”海柱唯恐我不相信,用手指着另一个孩子说:“不信,你问问刘鹏。”
那个叫刘鹏的孩子使劲点着头:“真的,山里边野柿子多着呢!”
桌上那几个鲜红欲滴的柿子像一个个火红的小灯笼,晶莹透亮,我拿起一个递给海柱:“来,咱们一块儿吃!”海柱往后退着身子,小手摇得像拨浪鼓:“我们在山上吃可多了,这些都是给你的,你快吃吧!”
我拿起一个柿子,轻轻揭开一块儿皮,吸了一口,浓浓的柿汁儿流进嘴里,瞬间甜到心里,和街上卖的焐熟的柿子相比,别有一番滋味,这是一种很纯的甜,甜里还带着浓浓的香。
在两个孩子满足的眼神里,我吃完了两个柿子,就问起他们的学习情况,鼓励他们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走出小山村,到大城市去生活。海柱天真地问:“叔叔,大城市好玩儿的东西多吗?”于是我就给他们讲了城市里的公园、城市里的商场、学校,听得两个孩子入迷地看着我。
说了会儿话,海柱带着商量和央求的语气说:“叔叔,让俺俩进院里看看小火车吧?”眼里闪着渴望。
“小火车?什么小火车?”我惊诧了。
“就是顺着铁路跑的、里面装的石头。”海柱连说带比划:“上边还有闪光的电线。”
“哦!”我恍然大悟,这里的人没见过矿车,把我们运输用的一节节矿车叫做小火车。
“行啊!”我很爽快地答应了,并交代他们不要近前,在旁边看看,小心别碰着了。
两个孩子激动地拉起手就跑进了院子;我为自己的违反原则解释:满足一下孩子们的好奇心嘛!可内心深处隐隐有种不明朗的感觉。
约摸有20分钟,两个孩子出来了,暮色里,他们好像抬着什么东西,走到门口的灯下,看清是一块儿木板,有两米多长,一尺宽窄。我正纳闷呢,海柱抢先开口了:“叔叔,刚才我们在那边石头堆里看见了这块儿木头,也没啥用,我想拿回家让俺爸给我做个书桌,行吗?”我哑然“这……这……”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海柱见我犹豫为难的样子,倒是显得很洒脱:“要是不行,我们还抬回去放那儿?”我向门外摆摆手 :“走吧!赶快抬走吧!”两个孩子欢快地抬着木板,在我的眼皮下消失在了黑夜里。
复坐到门卫室,我再也不能安心读书了,思想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我怎么轻易而举地就让这两个孩子进了院子?还让他们抬走了一块儿木板?我可是连年的模范保卫先进个人啊!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没吃的几个柿子还在桌子上摆放着,依然像一个个火红的灯笼。我不禁自问:假如那天没有接受他的核桃,今天没有吃他们送来的柿子,我会让他们进院子吗?会看着他们抬走木板而不加阻拦吗?蓦地,我想起了一句俗话:“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我不能够理直气壮,是因为在两个孩子面前理亏心虚啊!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两个孩子是有预谋地拉拢、腐蚀我,他们根本不懂这些,如果以成人的眼光去评判他们,我认为那是对儿童天真无邪的亵渎。那件事纯属偶然,但却永远铭刻在了我的记忆力。
现在,我已经走上领导岗位多年了,每当遇到有人请吃饭或喝酒的时候,我总会忆起那几枚火红的野柿子,忆起那天晚上面对两个孩子时无所适从的尴尬。“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这句老俗话犹如警钟震撼在耳边,让我时刻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以警戒之心对待各种诱惑,干干净净做人做事。
今天,又见到了鲜红的柿子,它虽然没有野柿子那样火红,但依然鲜亮、茨木,令人不由得为之一震。
耕夫,原名田俊红,男,年过半百,原籍河南临颍县,平煤神马集团工作。业余爱好读书,闲暇时喜欢摆弄点文字自娱自乐,偶尔在报刊上发一些豆腐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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