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宽钰
特邀编辑：董学仁
“老公，老公，老公，老公，老公……”火车飞快划过站台，芳姐声嘶力竭喊着，紧紧攥着那条红丝巾挥舞着。那个男人似乎感受了什么，朝我们这边大力地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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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和芳姐混得越来越熟，一个是因为芳姐为人热情开朗，跟她在一块很舒服，另一个方面我觉得芳姐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喜欢观察生活的我总觉得芳姐开朗和善的眼神下掩盖着什么。
“行哈，来了几个星期，你就成我们这最受欢迎的小老师了。孩子们都说喜欢听你上课，以前一个个听见英语就烦，怎么现在都主动读英语看英语！你咋教的，挺牛！”芳姐拍了拍我的背，说道。
“我也是一次次经验累积起来的。”我摸了摸脑袋，听到芳姐这么夸我，一时间有点害羞。“你想你如果对一个东西兴致缺缺，那么你能学好这个东西吗？我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各式各样的神话故事，中文的英文的，就是这样让我打下了学习语言的基础，兴趣让我主动去看，去探究，去表达那些各式各样的思想。于是我就用神话引入讲课，果然效果非常好。”
“是啊，不说英语，我这语文也是一个道理，说实在的，不论学习什么有兴趣才能真正把它学好呀。但是孩子们也还要考试，考试的压力往往会压抑了孩子的兴趣！”芳姐看着我说道。
“所以我们得把应试技巧和知识点融入到日常的讲课当中，我想这也是做老师的难处吧。”我说，“芳姐，我们明天放假一天，你准备干嘛呀？”
“我准备去一趟武威。”芳姐边说边拿出她的手机，直勾勾地盯着一张照片。
我看过那张照片——那是她和她老公梁杰峰的结婚照。
“去看峰哥吗？他也在甘肃这儿？”我有些惊奇。之前一直缠着芳姐给我讲她和峰哥的恋爱故事，可每次话题涉及到峰哥，芳姐立马闭口不谈，另转话题。
“等我回来再跟你说。”芳姐回过神来，依旧是一副开朗和善的样子，虽然我看到了她眼神里流出的阵阵激动。
“好啊，等你回来我再听。”口头上应承着，实际上我已另有打算。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我就缠着芳姐不放，想跟着他一起去看看武威的风景，去看看神秘的峰哥。
“嘻嘻，这不是放假嘛。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只有芳姐你能说得上话，我就跟着你混。”我摇了摇她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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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开动了，沿途的风景开始匀速倒退，我的心也跟着浮动起来。平时都喜欢穿暗色系衣服的芳姐，一反常态地穿了一身橘红色的亮片裙装，还戴了一条红色的丝巾，在人群中特别显眼。
“峰哥一定被你的漂亮闪到。”我笑着看着她。
“那样最好。”她看着窗外，眼神中透露着期待和紧张。
“我们是瞒着家里偷偷结婚的。”在我和芳姐聊得正开心的时候，她突然说，“我们都是浙江本地人，在那里读书长大，在别人眼里我们是青梅竹马，爸爸妈妈叔叔阿姨也是很赞同我们交往。你峰哥为人正直，一直有一个保家卫国的梦想。当时我爸妈非常生气，认为他不考虑我，不考虑我们的将来，并断言说如果他去当兵，就不许我嫁给他。当然，我理解他的梦想，知道他一直都想去当兵守卫祖国。我爱他，所以支持他的梦想。在他去武威的前几天我们就私下里领了证，酒宴都没来得及办。但是我在台州，他在武威，相隔2000多公里，部队里管理严格，很难有时间能回来探亲。我大学在甘肃这边支过教，虽然毕业之后留在台州当了老师，但是每年我都会抽空看看之前教的孩子们。刚好他也被分配到甘肃，我就想着来看看他。他守护祖国，我守护孩子，然后趁着空闲就来看看他。”
芳姐说得轻松，但我知道，这看似轻松的后面有多少心酸与无奈。
海拔渐渐上升了，我有了高原反应，头晕想吐心悸等等症状一一出现。“来，先喝点药。”芳姐递过来一支药，她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难受的神色。
“看着窗外的景色会好很多。”她边说边看着窗外。
我看着她的眼神——即使难受的神色也掩盖不了她的眼神，那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眼神，是坚定，又是勇敢；是决绝，还是果断。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感觉，但是我知道这种眼神给了我力量，那种仿佛即使隔着千万艰难险阻，却依然能指引我们一一克服困苦的力量，让我暂时克服了高原反应。
“快到了！”芳姐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激动。“等会帮我一个忙，录个视频可以吗？”
“没问题，芳姐，这是小事。”我对着她点点头。
芳姐离开座位，我想她应该是去整理了一番，毕竟要用最好的精神面貌见峰哥。过了一会，芳姐回来了，同时带着一位乘务员在旁边。
乘务员拉开了窗户：“妹子，只能打开一半哈，不然会有危险。”
“嗯嗯，能放围巾出去就行。”芳姐答道。
我满脸疑惑：“芳姐，这是干啥呀？”
“看峰哥呀，他在哨所执勤，不能出来和我们见面，我们只能在火车上看他。你别忘了帮我录像哈，对着窗外就行，我到时候会叫你开始的。”
“哦哦哦，我知道了。”此刻，我还沉浸在芳姐给我带来的惊讶当中。
“小兄弟，很多亲属都是这样来看哨兵的。过年的时候哨兵不能回家，亲属会带着孩子，这样远远地看他们一眼。”乘务员发现了我的诧异，解释道。
“到了到了，开始录像吧。”芳姐站起来，把红围巾放到窗外。从窗口进来的风很大，芳姐的刘海都被吹得七零八散。
红围巾在外面张扬地飘着。窗外前方的哨位上站着一个高高的穿着迷彩军装的男人，握着枪，笔直地站着，显得威严又庄重。
“老公，老公，老公，老公，老公……”火车飞快划过哨位，芳姐声嘶力竭喊着，紧紧攥着那条红丝巾挥舞着。那个男人似乎感受了什么，朝我们这边大力地挥了挥手。
我一直无声地录着。6秒钟，从峰哥出现到消失在视野之外只有短短6秒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很难受，高原反应带来的心悸都不能与之相匹敌。我放下手机，泪水，早已湿润满脸……
窗子被乘务员关上。芳姐早已泪流满脸，我怕她太难受，走到她旁边，帮她理了理头发，拿纸把她的眼泪擦干。
“这件衣服是我们结婚的时候，他给我买的。他说我白，橘红色的衣服显气色。围巾也是那次一起买的。”芳姐好一会儿平复了心情，慢慢开口说道。
“嗯嗯，峰哥真的很有眼光，衣服很配芳姐你。不过要我说，主要还是咱们芳姐漂亮。”我给芳姐递了一个面包，希望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平常执勤不能带手机，部队晚上也不允许玩手机，所以想见一面真的很困难，今天在你面前这个样子真的很抱歉。”芳姐反应过来自己今天一反常态的样子，觉得有些难堪。
“你和峰哥是我们的榜样，这有什么好难堪的。为志愿事业奉献自己，为爱情克服艰难险阻，我觉得你们可以去报名参加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呢。”我激动地说。
“就你贫。”芳姐笑了出来，“不过，你峰哥他过几年就会回来了，到时候就好了。”
芳姐说着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你还会回来支教吗？”“当然会，我在这里待了几年，对合黎乡小的孩子都有了感情。到时候也可以让峰哥过来看看孩子。”
我们又在闲聊中搭乘着火车，缓缓回到合黎乡小。回去的途中，峰哥在另一处执勤，没有在我们搭乘的这条线路上站岗，芳姐不免有些失望。
我看着远处的砂石戈壁，陷入沉思。这西方大漠里蕴含着无数像芳姐这般星河灿烂的故事，就像曲奏高潮而未完待续的华美乐章耐人回味，像话未至此却意味言深的诗篇墨香灼灼。
“意趣人事净留孤烟砂砾处，可回味，只待有心人。很高兴——我看到了一场别具特色的恋人相见。”晚上回到宿舍，我在备课本的上方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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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马上要开学了，所以我不得不提前离开合黎乡小。在上完最后一节课之后，我把打印出来的英文神话故事合集、英文寓言故事合集，发给每一个小朋友。
“大家记得每天看一页我给你们打印的书，不懂的单词就查我之前给你们打印的词汇表词典。中文的翻译我也订在后面了。遇到不理解的句子，大家结合我上课讲的分析方法一步一步分析句子成分，找出主干部分再结合翻译体会。还有记得每天都要读读英语，之前已经带你们学过音标了，不会读的单词看着音标读哈，记得每天都要跳跳，跳跳长得高，我就是小时候不爱动，现在变成个小矮人……”我越说越停不下来，一直在嘱咐他们要注意的事项，说完英语学习方面，又说日常生活。
终于体会了父母在我们离开家门时的那种不放心。即使他们不是我的孩子，可是相处了这么多天，他们的天真纯洁、认真努力都时刻打动着我。我打心眼里希望他们能学得更好，过得更好，努力奋斗，考一个好成绩进一个好大学。
“你们要乖哈，后面的日子也要继续努力学习。我明年会回来看你们的。”我说。
孩子们拉着我的衣服不让我走。小宋妍一直在哭，她小小的手抓着我的腿。对我来说，他们的力量明明微不足道，但我却感觉寸步难行。
于是我又回到教室，给他们弹了一首小星星。
“你们知道吗？其实你们都是一颗颗小星星，是我们老师家长的启明星。你们一定要努力发光发热，以后为我们指路，好吗？”
去村外的车已经在校门口等着，我拿着行李箱，朝门口缓步走去。
芳姐一直默默跟着我。
“芳姐，我走了，没人天天逗你开心啦。也没人天天缠着你，给你找各种各样的麻烦啦。”我转头给了芳姐一个拥抱，其实我内心还是很舍不得芳姐。她就像一个姐姐一样给我很多照顾，一直体谅包容我。
“明年再见啦。”她小声说。我听到其中的呜咽声，猜想芳姐可能又要哭了。于是，赶忙拍了拍芳姐的背说道：“姐，明年芳草绿，故人不同看。下一句是啥?”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在她回答的时候，我赶紧挣开拥抱，回头走向校门口。
“芳姐，明年再见啦！”我背对着她，已是泪流满面。
9
窗外的景色快速倒退着，像是在向我深情告别，一如我来时的热烈欢迎。
在这片我初来乍到的祖国西部大地上，在这条曾经起着东西方文化交流作用的丝路上，在那个斑驳却又安逸的合黎乡小学里，有着世上最宝贵的宝藏——孩子们的真诚眼神和努力勤奋，芳姐的热烈爱情与倾情奉献。
几千年前，驼铃阵阵摇曳纳河风沙，千笔描画出百年风尘朱砂，这条路上踏着不同肤色的西域人和中原人。几千年后，我为这条路上的孩子传授英语知识，似乎也是一种文化交流呢。
窗外，云翻浪涌。
感谢这趟丝路之旅，让我的私人收藏收获满满。孩子们的眼神和芳姐的爱情故事如同宝石般灿烂的星星，闪烁在我的心河中。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