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在《行香子》中有一段考量人生的话,千年来获得了无数人的点赞:“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这是很多人灵魂深处心驰神往却又不敢轻易触及的那片白月光,想要归去却又担心被世俗所累。
然细细品来,这种“闲人”生涯其实与古代高僧的生活相类似,只不过是无酒罢了。唐代诗人李涉曾以“偷得浮生半日闲”来赞誉一位得道高僧,于纷扰尘世之间偷取片刻的安宁,这与苏轼的境界颇为相致。
《题鹤林寺僧舍》唐·李涉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那是在诗人被贬陕川期间,心烦意乱的李涉仿若“终日昏昏醉梦间”,于官场中醉生梦死久矣,一旦出现落差便会心神不定,于是李涉决定趁着春意下山之际强行登山散心。
表面上这是晚春登山,而实际上李涉这是在隐喻自己,虽然青春殆尽将至晚年,但仍不可碌碌无为地度过,所以他才会振奋精神登山,意欲东山再起。一个“强”尤为突兀,将李涉那种极度郁闷却又不甘堕落的心态描述了出来。
山上有座鹤林寺,李涉途径时听到里面传来木鱼声,便进入寻访,还真就寻到了一位隔世高僧。二人坐茶论道,相谈甚欢,李涉也逐渐解开了心中郁结,为贬谪生活增添了些许安慰。于是李涉题笔一挥,将这首诗赠给了高僧。
“偷得浮生半日闲”,既是李涉对自己于惨淡现实之中苦中作乐、处变不惊的总结,又是对高僧一生远离是非、早已大彻大悟状态的赞美。他只得半日之闲,而高僧却是一生闲适。更何况,李涉从“昏昏醉梦”到“浮生半日闲”完成的巨大转变,主要原因是“逢僧话”,这正是他所向往的生活,同时也是他可遇而不可求的一种人生。
自此,“偷得浮生半日闲”流传千年,被世人经久传唱,至今仍是爆红的千古名句。几百年后,元代名士莫子山同样愁云惨淡,于是也学李涉去大山里走走,希图也遇上个高僧排忧解难。还别说,莫子山真就遇上了一座寺院一个和尚,兴奋的他快步踏入,却发现这和尚与李涉遇到的那个差远了。
原来,莫子山遇到的这个和尚不仅达不到高僧的程度,甚至连一般的僧人都不如,禅心未笃,杂念丛生,慧根全无,六根不净,根本就是不学无术。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非常不要脸,硬是把莫子山强行留下假装相见恨晚,最后更是要求莫子山为其留下墨宝。不堪其扰的诗人实在拗不过,便写下了这样一首剥皮诗。
《题鹤林寺僧舍》元·莫子山
偷得浮生半日闲,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终日昏昏醉梦间。
他将李涉诗首尾诗句调整了下顺序,原诗的意味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莫子山先讲是因为此僧一辈子偷闲,浑浑噩噩度日,直到等待春天将去时才决定动动身。此处的“春尽”是以莫子山登山为契机,见有人来,此僧才假装努力一番。
后两句莫子山更是直接将该僧损得体无完肤,他说正是因为听了这个僧人的一顿废话,才让自己陷入了混沌醉梦的状态,浪费了这半天的大好光阴。对比之下,讽意正浓:李涉是失意而获得了慰藉,而莫子山则是失意之上更加添堵。
莫子山借用李涉诗的手法名为“剥皮”,是指以前人较有名气的诗为基础,通过颠倒、删除、增添、改动等手法使得原句诗意改变,达到借古讽今的效果。正如今天的故事所讲,两首完全相同的诗,却因句子顺序不同,而产生了相反的艺术效果,俏皮诙谐,妙趣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