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老到忘了世界，用什么来爱你，我没法爱你。她都不听你的，都不懂，她都不懂。”面对患上阿尔茨海默病的妻子，73岁的巢文臻也曾失去耐心。
每日早起，老巢都得询问妻子“你醒啦，睡得不错吧？嘴巴干吗？”但妻子把他当陌生人。妻子随意地打开窗户，推开门，老巢着急地阻止妻子，妻子会很纳闷，这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在自己家里，不让动这，不让动那，还冲自己发火。
老巢第一次发觉生的对立面或许不是死亡，而是遗忘。
相濡以沫四十多年，曾经追随他搬了八次家，睡了八年地铺的妻子，在病魔的伤害下，逐渐地忘了他，也不太懂得回应他的情感。这如何叫他不心痛，不垂头丧气。
然而，在日复一日照料妻子的过程中，老巢渐渐明白他还是超爱妻子的。如果妻子不能再与自己同甘共苦，那就让自己撑起伞，挡住余生里的风风雨雨，把妻子宠成孩子。
每周，老巢都会去遥远的养护院去探望妻子四五次。每次去，他都要搭乘11站的地铁，4站公交，再步行800米。
去之前，他会给妻子准备美味的水果，在水果碗里塞入一颗巧克力。以前，勤劳能干的妻子总会将他推出厨房，一个人料理着全家的食物，留下了一个个忙碌的背影。如今，换老巢贴心照顾妻子，将爱延续到生命的终点。
到了医院，见到妻子，老巢总会追问她：”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
当妻子顺利叫出老巢的名字，老巢感慨万千地将妻子拥入怀中，银发满头的妻子温顺地靠在老巢怀里，安心地浅笑。
这一幕就像久久不归的父亲终于回家，懵懂的女儿辨认出父亲，找回了大山一样，温暖得让人落泪。
而一路抿着嘴的老巢在给妻子喂食水果时，脸上有了慈爱。他像个要求严格的母亲，让妻子把碗中的水果吃光，告诉她这都是水果。
妻子吃得认真，老巢会和妻子玩一会撞撞头的游戏。头额相触的瞬间，大约一切的疲乏都会消失殆尽。
有时，老巢玩心不减，逗弄妻子，要求蹭一个吃。一句“好吗？”换来了妻子的喜笑颜开。
吃完东西，老巢细心地检查妻子的口腔，监督她漱口，口里不住地说着：“蛮好，蛮好，很乖，很乖。”
发觉妻子会铺床，老巢很惊奇，说：“你会摊，我开心死了。很好，很好！”
走之前，老巢俯下身，抚摸着妻子的脸，附在妻子耳边，叮嘱着：“我走了你乖一点，听话啊。不能摔跤哦。”并给了妻子一个临别吻。
妻子嘱咐老巢记得拿钱给摄影师们，得知不要钱，他们很喜欢自己后，她笑得很开心，连连说辛苦了。这样神智清醒，礼数周全的妻子让老巢很欣慰。
一句句赞扬，都是这个年迈的老人对妻子最质朴的宠爱。
饭后，老巢会陪妻子散步，让她认字。因为妻子有骨质疏松症，这样的陪伴越来越奢侈。但老巢愿意就这么陪着妻子，哪怕因为探望妻子，不再参加战友、朋友等各种聚会，他也不遗憾。
记者曾问他：“那你不是没有个人生活了吗？”
老巢毫不犹豫地说：“可以啊，我觉得这也是种开心，我一点都没觉得是种负担。”
纵然孤身一人去看你，纵然我的生活里只剩下了你，我的心也不曾孤独，因为你是我心中永恒的光。
老巢最大的新年愿望是妻子不要忘记他。忘记他的名，不要紧，只是不要忘记他是个好人就行。记得他是个好人，妻子就还会相信他，愿意拉着他的手，靠在他的怀里。
受疫情影响，老巢不能去探望妻子，他便写了信录成视频，让护士经常给妻子看一看，他千方百计不让妻子把自己遗忘。
为此，尽管妻子想不了那么多事，老巢还是以轻松的口吻将立遗嘱，捐赠遗体的事告诉了妻子。他拉住妻子的手，说：“反正我总归代表你了。”
他永远是妻子的天，他深知，只有他不倒，才能使妻子活得好一些，才能给孩子们减轻负担。
所以在儿子给母亲拿橘子时，老巢严肃地制止了，因为妻子吃多了会吐。儿子想要把病床摇起来点，老巢也随即出声阻止，这样做不利于妻子的腿部修养。
他把妻子照料得很精细。
不仅如此，老巢还一点一点地留存着妻子的记忆。
尽管妻子住进了养护院，老巢还是将妻子入院前，那块用来提醒妻子，给妻子留下讯息，提醒自己不要发火的板子，保留了下来。因为那上面有一起贴的喜气洋洋的剪纸，可爱的生肖图和印着福字的挂历。
还有谈恋爱时，老婆买给他的钥匙圈，他也留着，挂在了门上。那份爱意，妻子忘了，他就一点一滴地收好，带到下辈子。
相爱的人总想了解对方的过去，对没有参与到对方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感到稍许遗憾。
老巢没有参与妻子遥远的过去，但他以另外一种方式看到了妻子的曾经。那种孩童般的任性，少女般的羞涩和学生气的正直。
老来见，最浪漫。
（202004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