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有没有语尾音变现象,在我国语言学界是一个长期以来存在争议的问题。有人认为,“中国话没有语尾变化。”对此,义乌籍知名学者陈望道就写过《国语上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刊1928年2月28日《民国日报》)①予以驳斥,1938年,陈先生又写过《一种方言的语尾变化》(刊《译林》刊《语文周刊》第十期),再次论述这一问题。陈先生以义乌方言为例,说明语尾音变是存在的,应该引起关注。
有一次,陈先生应邀在义乌县某中学讲学,再次提到义乌方言里这一独特的现象。他以“畚斗”一词为例,指出“大畚斗”的“斗”跟“小畚斗”的“斗”在发音上有差别,并说明这种差别的作用在于表露说话人对所叙述对象的感情色彩。1962年春节,笔者陪同先父去向时任复日大学校长的陈望道先生拜年时,向陈老讲起过义乌话里这种语尾音变现象。笔者的看法得到了他老人家的认可,他还补充了一个实例:旧戏舞台上的曹操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这个“操”字,在义乌话里本来读co,但当说到曹操时,“操”就作了音变处理,变成cong,表示对他的鄙视。
1987年版的《义乌县志》,对义乌方言中的这种语尾音变现象作了里程碑式的总结。《县志》在“方言”部分里,把“有丰富的n化韵”作为义乌方言的七个特点之一,指出在义乌话的54个韵母中,有45个存在n化现象,并进一步归纳为十一种。
笔者认为,1987年版《义乌县志》以上论述的功绩在于:第一,对“汉语有没有语尾音变现象”的问题作出了结论性的肯定回答;第二,对这种语尾音变现象,正式命名为“n化”;第三,总结了这种“n化”现象的规律,即“十一条”。这部分论述,对于义乌方言研究来说,具有历史性的价值。
笔者认为,《义乌县志》的以上论述,有两个技术性问题值得商榷:第一,在“十一条”所举的大量实例中,有许多并非n化,而是ng化;第二,“n化韵就是儿化韵。因为义乌话里‘儿’读[n],所以叫n化韵”这一因果推论,在逻辑上是不能成立的,叫做“儿化韵”是否恰当,是可以进一步讨论的。
义乌方言的这种语尾音变,其作用是以此表达说话人或爱或憎的感情。
例如,义乌乡俗常以一个人的生肖作为他的乳名,如猪、狗、虎等,也可以叫做小猪、小狗、小虎。孩提时可以这样叫,成年了,甚至到了中老年仍然可以这样称呼。对人,对牲畜、野兽用同样的称呼,岂不是大大的不敬?没关系,义鸟人就是通过语尾音变来区别的,绝不相混。当狗,虎用来称呼动物时,用的是一般发音,分别是zua、gou,当这些词用作某人的名字时,就在语尾增加一个后鼻音,并使尾音急剧上扬,变作zuang、young, hung,这就成了爱称。如果乳名开头带有“小”字,即小猪、小狗、小虎等,这样的语尾音变依然适用。
这种语尾音变除了用作对人的爱称,也可用来指称小动物和小型物件,这时有小巧可爱的意思。如一只小猪、一只小狗长得很可爱,人们也会亲昵地称作小 zuang、小young。一只小凳子,如果做工精致,式样灵巧,人们在说“小凳”时,也会使用语尾音变,表示可爱。旧时妇女缠脚,那双小脚的“脚”字,如果不用一般读音,而是加以语尾音变,那就有了爱怜的意思。手指头、脚趾头、奶头等名词中的“头”,如果加以语尾音变,就表示可爱。一个单位或部门的领导人,人们常称为“头头”。在义乌话里,只有一个“头”字,而不叠用。这个“头”字,如果不用原有读音,而是加以语尾音变,说“他是××科的头”,这时就没有了尊重,反倒是带有几分调侃。
形容词“老”,如果加以语尾音变就成了名词,相当于“老头儿”。有时候数词、量词也可以作语尾音变处理。例如,一个人如果排行第三,人们就会用“三”作为他的乳名。平时计量时说“三”,用的是一般发音,当用“三”称呼某人时,语尾就加上后鼻音,并急剧上扬这就不是计数,而是对人的爱称。“出”是个量词,平时说“看了一出好戏”时,这个用一般发音。当人们对某种“热热闹闹搞形式,认认真真走过场”的活动嗤之以鼻时,就会说“这只是一出戏,做给人望(看)的”。这里的“出”就作音变处理,音“犬”,表露是轻蔑的感情。戏剧舞台上的贪官,义乌人称作“狗官”。这里的“官”字也作语尾音处理,用以表示鄙视。选自《义乌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