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震云在我印象中是一个很商业化的人,这个印象来自一部介绍中国作家的纪录片《文学的故乡》。纪录片里的作家有莫言、迟子建、贾平凹、阿来、刘震云,其他几个人导演基本上都是在记录与写作紧密相关的作家的生活或想法,到了刘震云这里衣着光鲜地跑各大电影宣传展,搞得自己像个明星一样,就显得格外扎眼。更不谈他漂亮的女儿拍了这本小说的同名电影,被批评得惨不忍睹。
然而他的成功还是有原因的,回到小说、文本本身,刘震云毫无那种城市、商业、金钱的气息,活脱脱一个乡村作家模样。语言里透着的道理、哲理、冷静、幽默,对整个小说人物的把控,前后情节的对应,讲故事的方式,恍惚间有了余华的味道,甚至比余华更实在一些。
他的故事可读性是很强的,人物一个个立得住,情节是小高潮一波接一波,部分可以单独成为短篇小说毫无违和感,前后连接在一起又更有意味。语言上刘震云也是有其独特的风格,手下的人物说话很绕,他就写得绕,还绕得很好,但最后都可以码得整整齐齐,梳理得清清楚楚的。绕归绕并无废话,句句在理,是实打实思考过、有自己想法在里面的道理。看了小说情节的人自然会体会到其妙处,这里就不做复述。
这本书分上下两大部分,上半部分主要是杨百顺,也叫吴摩西,出走延津的事儿。刘震云却在开头写了好几个人物,让人误以为是一部群像剧,情节铺开了好些段,才把主要人物落到杨百顺身上。我边读边想,说不定刘震云也是写着写着才决定让杨百顺成为主角的,因为他的弟弟杨百利的故事也特别吸引我。这个杨百利在上学时和好朋友学会了“喷空”,所谓“喷空”是一句延津话,就是有影的事,没影的事,一个人无意中提起一个话头,另一个人接上去,你一言我一语,把整个事情搭起来。但是不能喷太实在的事,否则成了八卦,要加些妖魔鬼怪、乱七八怪的事,才有意思。
杨百利从学校喷到好朋友家的工厂,又从工厂喷到铁路上铲煤,还在脑子里一个人自己和自己对喷。其实顺着杨百利的故事发展下去,也不见得不可以成为主线,他也可以预见神父老詹,也可以成为吴摩西,这样想下来,开头那群像就更有意思了。下半部分略显平淡,牛爱国的故事似乎有一部分是在重复杨百顺,他从山西走向河南,和杨百顺的出走,本质上无不同。
小说几乎每个人物的塑造与描写,都在响应题目《一句顶一万句》。说得上话的人,可以整夜不说话,仅仅靠手谈就可以进入幻境。说不上话的人就去出轨,去找说得上话的人。有的人前半生喜欢说话,每天讲几千句话,到了下半辈子突然就一句不吭。有的人活了大半辈子一直说话,一直拿主意,最后几年就什么都不管,也不再说废话。话不话的,无外乎也还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语言是表达的一种工具。只是这工具竟有时可以影响到情感,进而情感又影响这表达的工具。
许多人说一件事往往会不单单说这一件事,要扯出个七八件不相干的事,最终说的不是开始的那件事了,人们吵架很多时候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刘震云写吴摩西的出走,写牛爱国的寻找,也不单单是写他们的事,写得还是那两代人,好多个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