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言说他的欲望的时候,他并非只是在单纯称述欲望,而也是在试图实现欲望。一种欲望的语言行为同时也是一种欲望的现实行为。
■ 文| 彭富春
这一问题主要关涉到语言言说活动的样式。人们认为,语言的言说活动一般就是陈述。这可作如下表述:首先是现实中发生的事情,然后是人的心灵对于这个事情的反应所留下的印记,随后是人用语言的声音将所思考的事物表达出来,最后是人用文字符号记录这一语音现象。因此语言的陈述是将一个现实或者非现实发生的事情用一个或者多个句子进行言说。
虽然陈述论是一种关于语言言说活动最一般的看法,但只是揭示了语言言说的一个片面的维度,亦即工具性或技术性。如此规定的语言通过它自身的陈述在从事制作活动。它不仅在言说一件事,而且在生产一件事。当然语言陈述在作为工具的时候,也表达人的欲望,同时也传达大道或者智慧。但是陈述的语言只是欲望和大道的载体。它既不是作为欲望语言在言说,也不是作为大道语言在言说。
事实上人们早就知晓,在陈述之外,语言言说还有多种方式和形态。人们一般将语言言说的句子区分为陈述句、疑问句和祈使句等,将语言言说及写作的文体分类为记叙文、议论文和抒情文等。此外作为语言的艺术的文学具有多种体裁,其中的诗歌更是一种最纯粹和最精炼的语言艺术,而它自身可以划分为抒情诗、叙事诗和戏剧诗。抒情诗是抒发人的情感,叙事诗是叙述一个事件的发生过程,而戏剧诗则是展示人的存在的矛盾和冲突,让人洞见存在的真理。这充分表明,语言以多种方式在言说。它不只是作为工具语言在陈述,而也是作为欲望的语言和大道的语言在言说。但这两者的言说方式是非陈述性的。
当人言说他的欲望的时候,他并非只是在单纯称述欲望,而也是在试图实现欲望。一种欲望的语言行为同时也是一种欲望的现实行为。例如,人说要充饥,这意味着他现实地欲求食物;人说要交媾,这意味着他现实地欲求异性,如此等等。欲望活动的本性是占有。人作为欲望者要占有所欲物,所欲物要被欲望者所占有。通过占有,欲望者把所欲物纳入自身,并成为自身的一部分。人的欲望的言说正是一种占有活动。一方面,人通过呢喃、呻吟将自身表达成为一个欲望者;另一方面,人通过呼唤、渴求将他者变成所欲物,从而完成占有行为。
当然在语言言说中最根本的活动是大道和智慧的言说。它并不陈述其他什么东西,而只是指引。指引的本意是人们用手指出一个方向和道路,引导人们在正确的道路上行走。当语言说出真理的时候,它就是在指引。语言如同开辟了一条光明大道,不仅引导人远离虚无之路,而且也教导他分辨迷误之路,最终让他行走在存在之路。
语言的指引是通过命令而实现的。命令本身不是一种非语言性的行为,而正是一种语言性的行为,它强制性指挥人去从事某种事情或者不从事某种事情。语言命令什么?它人要走在真理之途。这便形成了人的存在的开端性的决定。
作为命令性的语言,大道的语言在句型上具有独特的形态,亦即命令句。根据一般句法的分类,句型可以分为陈述、疑问和祈使句。
大道的语言一般不属于陈述和疑问,而是属于祈使。陈述只是判断一个事物是或者不是具有某种存在的本性,疑问则是怀疑某一事物是或者不是具有某种存在的本性,而祈使是表达请求、命令、告诫、指引、规劝、警告和禁止等。它一般有否定和肯定两种形态。虽然它也会以陈述句和疑问句的形态出现,但它在这种已有的言说形态中包含了尚未言说的和将要言说的形态,亦即祈使。
作为真理的话语,大道的语言给予否定的语言以优先的地位。否定既不意味着一无所有的虚无,如空无、虚空和空洞,也不意味着陈述句的否定,如这不是什么,这没有什么,而是意味着祈使句的否定:这必须不!如某物必须不存在!这是因为在已给予的语言形态中,欲望的语言和技术的语言是原初的和主要的。它们是朦胧的、混沌的、甚至是黑暗的。面对这样的语言形态,大道的语言首先是否定,如同光明对于黑暗的否定,而达到对于自身的肯定。事实上,人们一般将智慧比喻成光明,如太阳、星星、烈火等。它们发生于黑暗并消解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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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选自《论大道》,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