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得体表达研究看日本语言学

自利奇的礼貌原则和布朗与列文森的礼貌策略理论传入日本之后，关于交际言语行为中的礼貌现象研究陆续在日本展开，且角度多维，成果丰硕。相关理论最初传到日本时，许多日本学者简单地将礼貌语言等同于敬语表现，甚至将礼貌原则翻译为“尊敬原则”，以致造成了很多误解。因此生田少子认为，“礼貌”不应简单地等同于敬语表现，日语语言上的“礼貌”行为应称为“配慮表現”。“配慮表現”是指交际双方为了维持良好的人际关系、考虑双方的关系与立场、顾及对方的心情、体察对方的感受而实施的语言表现。但关于日语“配慮表現”一词确切的中文翻译，国内学界暂无定论，比较认同的翻译有“得体表达”和“顾及表达”等。笔者认为“得体表达”的译意更加贴切，因此本文采用“得体表达”。

得体表达研究视角多样

中日两国学者都从不同角度对得体表达进行了相关研究。这些研究视角可以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从语法角度分析前置语句、句尾语气以及副词等得体表达，并尝试建立得体表达基础数据语料库。守屋三千代从语法角度界定了得体表达的基本要素。彭飞从语句构成和汉日语对比的角度探究了日语得体表达的功能与特点。山冈政纪等基于常见的误用实例，探讨了请求、道歉等场合中得体表达的惯用语句以及副词相关的实践应用。随着研究的深入，2015年，山冈政纪进一步更新了对于得体表达的定义，他认为顾及对方心情、体察对方感受而实施的惯用化的表现为“得体表达”。人们在使用得体表达时，会经常使用一些惯用表现。类似这样的语句、副词均应收录到得体表达基础数据语料库中。

二是在语用学视域下，直接利用礼貌策略理论、话语礼貌理论等考察不同场合下得体表达的使用。采用此方法进行得体表达研究的学者认为，西方理论中的礼貌语言可等同于日语的得体表达。赵华敏认为“礼貌”研究应着眼于发话效果，不应拘泥于语言形式，并将“礼貌”定义为确立、维系和睦的人际关系，根据语境实施得体的言语行为，并指出日语学界关于“礼貌”研究的重点已转移到如何建立和谐的人际关系方面。宇佐美真有美认为应关注能否让对方心情愉悦的实质性说话效果。她强调不应局限于单个句子，而应从完整的话语层面考察得体表达，从而进行动态、全面的分析。同时，她还在礼貌策略理论的基础上创立了话语礼貌理论，并提出了“基本态”（话语整体展开的典型模式）、“语体转换”（敬体和简体交替出现）等概念。毋育新从礼貌策略和话语礼貌理论角度对中日得体表达进行了对比，通过分析自然会话语料库揭示了两国语言间的共性和特性。

三是从社会语言学、历史语言学、文化语言学等角度分析、定义得体表达，并进行了许多有益探索。野田尚史等在研究时发现，日语得体表达早在平安时代就已具雏形，并对得体表达的意义和用法的历史变迁进行了细致的梳理和解析。据日本国立国语研究所2006年的实地考察报告《言语行为中的“得体”诸相》，现代日语得体表达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并具有显著的地域差、年龄差、性别差。三宅和子通过会话分析，探讨了人们如何根据不同的人际关系、场合恰当地使用得体表达，并细致考察了现代社会使用手机等电子媒介和面对面说话的得体表达的异同。

四是日语得体表达的跨文化理解和外国学习者的日语教育。在以往日语教学的过程中，教师和学习者往往更注重语法、词汇等语法知识，忽略了日语得体表达相关概念的引入，以致学习者即使对语法知识掌握得很好，但在实际的言语交际中却很难做到说话得体，进行有效交际。因此，得体表达日益受到日语教育界的重视。姬野伴子等作为面向留学生的日语老师，在与外国日语学习者的交流中经常由于得体表达使用不当而出现沟通不畅、心情不悦的情况。于是，她在利奇“礼貌原则”的基础上，从“利益、负担、恩惠、麻烦”“决定权和意志”“私人领域”以及“自身定位”四个层面归纳了敬体会话、得体表达的基本原则，希望外国日语学习者能学习掌握这些原则，避免步入“雷区”。藤原安佐等对上述基本原则加以整合，提出了得体表达的三原则，即“避免侵犯对方私人领域”“避免把自己置于和听话者同等的位置”“必须表达自己的受益和给对方带来的负担，避免提及自己承受的负担和对方的受益”，且通过分析常见误用例句，进一步强化得体表达的恰当使用。守屋三千代认为，中国日语教科书部分内容和例句存在解释语法正确但不符合得体表达原则的问题。郑荣爱以副词“けど”和“ちょっと”为中心，通过对外国留学生使用的日语教科书进行调查后发现，从得体表达视角对二者的语法解释和句型说明都不够充分。毋育新利用话语礼貌理论界定了汉日请求行为的“基本态”。他认为，不能正确把握基本态是日语学习者的最大问题，且中国学生最常用的礼貌策略却是日语母语者所回避的。因此，他提出要在日语教学中引入礼貌策略理论和基本态等概念。

日本语言学研究概况

综上所述，关于得体表达的研究视角丰富，成绩斐然。通过总结得体表达的研究视角，我们可以初步了解日本语言学研究的发展状况。

第一，实证调查研究经久不衰。日本语言学始终注重实证调查研究，日本学者倾向使用真实语料，通过实地考察、问卷调查、面对面访谈来进行研究，现在还借助语料库等工具，进一步探求更加科学合理的答案。第二，新技术的出现提供了新方法。科学技术发展日新月异，大数据、数据库、语料库等概念日益引起学者关注。得体表达研究与语料库的关系愈加密切，语料库为日语得体表达的研究提供了强大支撑。作为基础性工作的得体表达语料库研究与建设自然成了日语语言研究者关注的重点课题之一。第三，理论研究有所加强和创新。不再盲从西方的理论，而是扎扎实实、全面细致地进行资料收集、调查和分析。部分学者在西方理论的基础上，创立了话语礼貌理论并将其广泛应用。同时，也有不少学者直接利用日本领先于世界的社会语言学、文化语言学、方言学等理论，多角度、跨领域地进行得体表达的研究。第四，应用价值得以凸显。研究者不仅关注语言本身，而且开始将研究成果运用到日语人才培养方面，着力提高研究的应用价值。第五，研究视野不断拓展。研究内容从传统的本体研究逐步向对比研究、跨文化交流等方向拓展。研究领域相互渗透的趋势日益明显。除了语用学、文化人类学、跨文化交际学，方言学、心理学、对比语言学、符号学、语料库语言学等诸多领域也进一步融合参与进来。第六，数据分析更加客观有效。合理引入统计学方法，更加客观、有效地分析数据，数据分析越来越科学规范。研究结论也更可靠，更具说服力。

笔者认为，未来得体表达的相关研究仍需在以下三个方面做出更大努力。

第一，加强理论支撑。进一步提高研究的理论性，加强对语言规律的总结，避免浅尝辄止。第二，密切跟踪学术前沿。紧跟语言学研究的最新进展，充分借鉴其他语种的研究成果，拓展研究视野，丰富研究方法。第三，提升研究成果的应用价值。研究应致力于解决实际问题，资政启民，如运用到国家语言政策层面，提高学习者的文化素养以及跨文化交际能力等。

（本文系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日语教科书‘得体表达’引入差异对日语习得的影响研究”（2020SJA1350）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苏州大学文学院、外国语学院）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21年8月24日第2236期 作者：赵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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