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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炉坡的静谧 郭永杰
坐在落地窗前,我在思考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是这样:男人里没有恶棍地痞,女子中没有“闪担片”。
八十年代的铁炉坡街头,衣着讲究的男青年有的是,但从来没有打架斗殴的事。于亚春不亚于港台影视明星,头发很长,一字胡须,中山装,喇叭裤子,火箭皮鞋,是这个地方的标志性男青年,我从来没有听说他欺侮谁了。于亚春的父亲当过公社书记,时任铁炉供销社主任,戴一副黑框眼镜,不像领导干部,俨然一位学养很深的教授。
还有刘家庄一位我不知道姓名的小青年——今天已经是知天命的人,当时和于亚春一起跑客运,他也是潇洒过人,没有恶习。
我们外乡人经过铁炉坡、走进铁炉坡没有被滋事、被欺凌的担心。粮站上粮、供销社打化肥,从来没有打架的事。
安静无事是无能的表现,还是一种力量?就像水,你可以随意让它变形,但你消灭不了它,与它对峙,最终败下来的还是你,因此老子说上善若水。铁炉坡是哲学意义上的上善之水吗?
应该是,因为铁炉坡的姑娘清静、清澈得泉水一样。
七十年代以前及九十年代后铁炉坡的姑娘我不知道,那些与我同龄、六十年代出生的女子今天想来让我景仰。
街上有两位姑娘,经常见,非常漂亮,圆圆的脸蛋,白皙的脸色,穿着艳丽,但不张扬,就是早春水泉边上盛开的水泉花,清纯、芬芳,是本色的迷人。她们跟杨家寺、红河、牡丹同样姿色的女性迥然不同。
一位在天水市三中上学的姑娘,一九八八年高考预选后我们同车回家,她倚车窗静静地看我们张狂。我们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她因为在市重点中学求学,可能结局比较好得多而恬静淡然。下车后我们去铁炉中学打篮球,她回了家;我与于建园闲聊,她来学校叫去了我几个同学到她家里吃午饭。车上一句话没有说,她是同情我们的不幸?素未平生,她哪里来的这个胸怀?她后来上了哪所大学,我无从打听,我只记得当时班车上的情景,她泰然自若的神态,和那顿意外惊喜的午饭。
三十年后一个阴云低垂的下午,我在天水东关公交车站上等车,按图索骥,我发现了她,因为她的丈夫我认识。她不是那个青春奔放的姑娘,她静静地站着,也是等车,只是这次我们不同车。我多看了她几眼,她发现我注意到她了,投来问询的目光。我没有跟她打招呼。我已经是沧桑之至,在这个人世间懒得说出一句话,为什么要打扰她呢?
一九九O年夏天,我在秦城北关乘车回家,车站上人很多,铁炉坡和西口只有一趟班车,我们挤在运输公司一栋临街楼下乘凉,一个宛若白翎鸟的瘦削的姑娘吸引了我的目光,浅蓝白相间的方格上衣,白色裤子。她是我们农村姑娘,不是城市美人,是山花型的俏丽。她漂亮得我们一群男子只能看上一眼,不能再将目光飘过去。殊不知她是铁炉人。我们同在一辆车上。下车后她跟接她一位中年妇女谈了起来,我们上河人赶我们的山路。双沟洼人老王说:“你们看这铁炉坡街上的娃娃就是出妥,地里去的少,手背像水萝卜一样白嫩,我们山上的女娃娃因为劳苦,手跟松树皮一般粗糙。”
我们村的老浩戏弄他:“给你家说个媳妇!”
“嗨——我们那鬼不下蛋的地方就不妄想了。这个少年给你问去。”老王转向我说。
我淡淡地笑了,“我从牛蹄子窝窝里照过了,我不配。”
“你看样子是个学生,好女人不能错过,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悔恨。”老王感慨道。
老浩又插话,“这是个刚考上的大学生,要寻个城里的洋女人哩。”
“我看还是我们这里的娃娃好,底实,那洋货对我们庄农禾人来说不实际,好看不中用。你看这个女子多喜蜡,肯定善良。少年,好好想想,不要错过。”老王一片好心。
我没有这个非分之想。
这个女子我再没有见过,嫁到哪里去了自然不知道。今天我想她不论嫁到哪里,她一定是贤妻良母,代表着铁炉坡人的沉静、安祥。
当年乘车的还有一个缑家庄的胖姑娘,在天水市哪个工厂上班,文文静静的,不要说高声大嗓,就是出气也是轻微的,生怕周围的人不悦。
铁炉卫生院的一个姑娘有些冷峻,微黑,高挑,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感觉。我和村里几个男人同时反城,站着的人挤得一只脚落不了地。她在车上,我担心撞着她发火,结果她友善得很,车颠簸时她尽力站稳,没有向任何人显出愠色。
上好的男子女子是这样,其他人自不待言。藉河上游的铁炉坡,人的素养让我深思。
养育了我们几十村落的藉河是友善的,它从来不把我们牲口带走,尽管八十年代的藉河雨水充沛时还是几丈宽,但它是温驯的,像有情的母亲。渭河多咆哮,它水量大时常有老牛和木椽与洪流俱下,淹没良田村庄是常事。我想这条养育了天水城的母亲河给它的上游的人类同样的品格,它的南北两岸土地不肥沃,人可以贫穷,但不能做不安分的事。我母亲从她的长辈那里得来的“将小将小——天下走了”的古训是无比正确的,这句话或许就是藉河娘娘托梦给她的子民的,因而处于枢纽位置的铁炉坡就有自己的规矩,铁炉坡人被这种规矩潜移默化着,跟随铁炉坡人的其他村庄,自然是更加小心翼翼,安静地快乐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一个地方,是一本书,阅读是需要时间的;铁炉坡这本书,我看到的只是一个封面。
作者简介
郭永杰,男,甘肃天水人,作家,六十年代生,出版文学作品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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