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难得的艳阳天，莫名让人多了些喜庆、舒适的感觉。
酷似了邹颖的心情：她和小一岁的男友张浩宇约好今天带各自家长在怡景阁吃饭。
苦恋三年，终于要修成正果了，怎能不高兴？
当然，张浩宇早已带她去过家里，张家父母对长相甜美、性格乖巧的她很满意。
张浩宇自然也见过邹妈妈。
张浩宇不但家境上乘，对邹颖也照顾有佳，邹颖一跺脚，他就会凑上前来好声相哄，平时也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以邹妈妈过来人的经验，这种性格的男孩，是过日子的上乘人选。
所以，此次见面主要是双方父母一起吃个饭，商谈一下结婚的相关事宜。
邹颖早带母亲买了件深蓝色的羊绒大衣，又贴心地帮她配好丝巾，看着母亲打扮一新，她轻笑：“不愧是我老妈，风韵犹存！”
邹妈妈白她一眼后，假意怒啐：“没个正经！我还没说有人满园春色关不住，恨不得明天就能成为张太太呢。”
邹颖只得甘拜下风地求饶，顺势搂住母亲的肩膀，把她往门口带。
刚到小区门口，一辆的士像事先约好似的停在她们面前，邹颖拉着母亲坐进了后排。
温暖的阳光透过车窗打在邹颖身上，莞尔的唇角在她脸上勾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张浩宇早就等在了酒楼大厅，特绅士地把邹妈妈请进了电梯，还调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那一瞬，邹颖是坚信和张浩宇能永远这样幸福下去的。
02
然而，生活中的有些变故来得就是那样猝不及防。
在酒店长廊走不到两分钟，张浩宇示意到了。
包厢门大开着，张妈妈精致白晰的脸是那样显眼。邹颖就曾不止一次私下忖度，年轻时，邹妈妈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
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维中的她，丝毫没感觉到身边母亲的异样。
直到，母亲站在包厢门口不愿进去，对面张妈妈脸上的自信和好心情被一种难以言说的难堪取代。
邹颖下意识朝母亲看去，正想开口询问时，邹妈妈却倏地回转身朝来路疾走而去！
“妈，”邹颖连忙快步追上，压低嗓门喊：“妈！老邹！”
邹妈妈恍若未闻。
电梯口，邹颖见到母亲冷得吓人的脸色后，张开的嘴很快合上，到嘴边的话也生生吞回了肚子。
邹颖知道，身为小学语文老师的邹妈，待人做事很有分寸，她的反常定有原因，从她的反应来看，应该还是很严重的事。
一顿颇具“决定意义”的饭局，就这样流产了。
回程车上，邹颖脑海中闪现出不同的脸，双目圆瞪的张浩宇，一脸尴尬的张妈妈，冷若冰霜的自家妈妈。
她忽然对和张浩宇的事，没那么足底气了，心下忐忑得很。
03
临下车时，风从打开的车门灌进来，邹颖不由打了个冷颤，她这才发现，刚刚还高高挂起的太阳，已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
有时候，邹颖特别佩服母亲，因她控制情绪的能力总超乎常人。
到家，邹妈妈将脸转向邹颖时，便已神色如昨了。对上邹颖不解的目光，邹妈妈开口：“颖子，和张浩宇分手吧。”
邹颖的眼泪不到半秒就盈满了整个眼眶。
“为什么呀？”
“如果你一定要个理由，那就是，我不同意。”邹妈妈不等邹颖回话就往自己房间走去。片刻后，邹颖买的那件蓝大衣就被束之高阁了。
“妈，您反对，跟张浩宇他妈妈有关，您之前认识她，对吗？”
“我不认识她！”邹妈妈飞快反驳。
“您说谎！您看到她时，那么惊诧，怎可能不认识？”
“谈不上认识，只是见过，更不知道名字职业什么的。”邹妈妈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留下坐立难安的邹颖。
手机响起，张浩宇发来微信：“好好沟通，别任性。”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把邹颖刚收拾好的眼泪又勾了出来。
考虑片刻后，邹颖走近厨房门口，带些绝望的神情问：“妈，您难道希望，我的婚姻，也和您一样……不幸吗？”
邹妈轻叹了口气，手中准备切牛肉的刀顿了顿，没有说话。
但邹颖看到，一颗晶莹的眼泪“啪”地打到了母亲手背上。在窗外强光的反衬下，那滴泪，格外醒目，也格外刺眼。
母亲的苦，她岂能不知？
高一下学期，叔叔一脸凝重地跑来学校接她，说父亲出了点事，她顺从地眨着一双无邪的眼跟着回了家。
当知道父亲去世了时，她下意识想的是她和母亲今后该怎么办。
但她很快发现，母亲远比她想象中平静，除了身子像是虚脱般地瘫萎，神色哀悽外，没有别的大反应。
04
后来，她从外婆和小姨口中得知，父亲是因为在大街上追一个女人出车祸走的。因他无视交规乱窜，对方只象征性地赔了点钱。
父亲走后，母亲不惜折腾了大半年，终是将她的姓改成了自己的：邹。
年幼的她，早就知道不幸的婚姻，对女人来讲，意味着什么。
自她有记忆起，母亲就没开怀大笑过。有时，母亲会把脸上的肉强挤着，眼睛眯起，嘴扯开，露出一个表情来，她知道那叫笑。
小姨说，母亲原本大学期间有个男友，但外公死活不同意。原因就是母亲上大学，父亲曾立下汗马功劳。
用外公的原话讲，就是：“如果不是他，没准你还在南方的某玩具厂拿着最低工资！”
最后，母亲不得不屈服，忍痛和男友分手，嫁给了比自己大七岁的父亲。
这也是邹颖没和她起高调争吵，也没恶语相呛的重要原因——她不忍在母亲心上撒盐。
可她又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现在好像忘记了当初自己的遭遇一样，对女儿的婚姻横加干涉起来。
张浩宇和自己那样合拍，她一嘟嘴，就知道把吻送上；她一皱眉，就知道她痛经，红糖姜茶不到半小时到位。
她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除非母亲能给出一个她无力抗衡的理由来。比如，张浩宇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但是，邹妈妈任女儿再追根究底，都是那几个字：不同意。
僵持几天下来，邹颖几近崩溃，她把自己大感山穷水尽的心态，一五一十跟张浩宇说了。
几分钟后，看到张浩宇给她回的微信时，她禁不住兴奋得从床上蹦了起来。
05
这天晚上，邹颖紧张地捏着手心里的病历，忐忑地敲开了母亲的房门。
当她把病历拿给母亲看时，母亲先是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双手捂面，放声大哭起来。
看到母亲的反应，邹颖忍不住咬起了舌尖，也在心里把张浩宇问侯了N遍。
都是他，鬼使神差地出馊主意说什么搞个假怀孕，一定能让母亲改口。
现在看来，事情明显已经触碰到了母亲的伤心处。邹颖后悔了，相比用这手段，她宁肯耗时间和精力跟母亲慢慢磨。
任何时候，她都不愿让母亲伤心。
正当邹颖鼓起勇气想说这病历是假的时，母亲收住哭泣哑声说：“小颖，既是已经怀上，妈妈只有一个要求。但是，你无论如何都要照做，好吗？”
见母亲终于松口，自己孜孜以求的真相也呼之欲出，邹颖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你去偷扯张浩宇一根头发，要带毛嚢的，再在你自己身上取个样，做个鉴定。如果检查出来，你们俩没有血缘关系，妈妈去给他们家赔礼道歉。记住，一定要偷偷地。”
大概是许久没听到邹颖回话，邹妈妈抬起头来望向女儿。
可此刻的邹颖，耳失了聪，眼失了明。
外界的一切好像都与她不相关了，她只记得母亲说的“如果你们没有血缘”几个字。
容貌姣好，笑声可人的张妈妈，父亲车祸前追的女人，那么自然地重合到了一起。
邹妈妈像是猜到了女儿心中所想一样，耸了耸鼻子继续说，当年，邹颖奶奶特想要个男孩，但自己却不愿再生。
06
邹爸极有可能是想满足奶奶的心愿才和外边女人在一起，邹妈也是邹爸故去之后才听说，他在外边很可能有个孩子。
至于张浩宇妈妈，她见过她和邹爸在一起。
邹妈妈还在一脸愧疚地道歉：“对不起，颖子，都是我们老一辈做得不好，让你和你的孩子也跟着受罪……”
邹颖却再也忍不住了，她夺门而出。
邹颖整个都懵了。那么和蔼可亲的准婆婆！怎会做下这样不耻的事情来。
手机响起，八成是张浩宇在催问战绩了，她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了一旁。
她要怎么办？
母亲心疼她肚子里那子虚乌有的孩子，宁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如果她和张浩宇真有血缘关系，那定然只有一条路可走；但如果检查出来，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她还要不要跟他在一起？
一连几天，邹颖都沉默寡言地顶着个熊猫眼，行尸走肉般地上下班。
最后，她决定不再当缩头乌龟，她要去偷拿张浩宇的头发。
她能看出母亲的纠结和隐忍，就算不为自己，仅只为了母亲，这事她也非做不可。她要让母亲心中的疑虑和痛苦找到稳靠的着落点。
至于和张浩宇，等结果出来再说不迟。
期间，张浩宇曾打来电话，说已说服张妈妈，母子俩愿意来跟邹妈妈好好谈谈，都被邹颖回了。
事到如今，她不可能在事情没有明朗的情况下，再让母亲见对方，她无法忽视母亲的感觉。
07
手拿检查结果，邹颖几乎是飞奔到母亲上班学校的。
“老邹！”
邹妈接过结果看了半晌后，竭力克制着对邹颖说：“你的孩子可以留下了，恭喜你。”
邹颖看着母亲那强装镇定的模样，哭着说：“妈，我根本就没孩子！我和张浩宇没有血缘关系，他不是爸的孩子，您高兴吗？”
邹妈妈后背一顿。
望着那微偻的瘦削背影，邹颖觉得自己这话问得不要太蠢。
她知道，自己还得去见一个人。
邹颖二话没说，径直找上了张浩宇母亲，二人都默契地避开了张爸爸和张浩宇。
只是，谈话还没结束，她就知道，自己和张浩宇，是真的缘尽了。
张浩宇的母亲，开门见山地跟邹颖说，她也是张爸的学生，大母亲三岁。和母亲不同的是，她心里装的，一直都是邹爸爸。
邹爸爸早年是高中老师，长相帅气，才华横溢，惹得不少女学生侧目。
但，邹爸却只对邹妈情有独钟，所以才手把手为母亲制定学习计划让她成功考上大学。
邹妈毕业后，邹爸也调离了教师岗位。
刚离开学校走入事业单位的邹爸，工作并不尽人意，张妈妈利用自己父亲的关系，没少帮他忙。
少女的心思，往往都如司马昭之心一个样：路人皆知。
唯独邹爸，视而不见。
不但如此，邹妈大学毕业后不久，他还没有任何征兆地结了婚。
张妈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费尽苦心，得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心有不甘的她，决定为自己的幸福做最后的努力。
于是，在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饭局上，张妈妈给邹爸多斟了两杯酒，书生邹爸不胜酒力，让张妈妈如愿钻了空子。
但是，自那之后，邹爸见了张妈妈就躲。张妈妈见状后，才不得不死心，并火速和张爸结了婚。
09
邹爸出事那天，张妈妈偶然碰上了邹爸，心生捉弄的她，故意刹有其事地跟他说，自己当年怀了他的孩子。
邹爸不疑有诈，迫切地追上去想问个究竟。等张妈妈听见响声回头看时，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这些年，我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梦里闪现的，不是他血淋淋的模样，就是刺耳的刹车声和路人的惊呼声。
我和他当年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喝醉了倒头就睡了。要不是浩宇要结婚，我是不愿回来的。都怪阿姨，知道你父亲早逝，也没详细问……”
眼前的女人，表情惨然，泣不成声，邹颖却生不起半分同情。
她明白，自己和张浩宇的未来，已经被眼前的女人彻底糟蹋掉了。
她也终于明白，天底下，并不是所有的有情人都能成眷属；成了眷属的两个人，也并不一定都是相爱的。
三年，她和张浩宇，罕见地美好。但，婚姻是场马拉松，心无旁骛身无牵挂才能相伴前行，容不得半点瑕疵。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未来的婆婆，曾经算计过自己父亲、伤害过自己的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