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唐诗又火了。
不是因为中国诗词大会，而是因为日本捐赠给中国的物质上有我们熟悉又陌生的唐诗。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这是唐朝时日本人送给我们礼物上写的话。
这是文化，这是历史，这是偈语。
听懂了没有？
“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两鄕”，这是唐代诗人王昌龄的《送柴侍御》中的诗句。
这是传播，这是回哺，这是友谊。
听懂了没有？
我们在捐赠物质上写着“武汉加油”。
有毛病吗？
没毛病，就像日本人讲“干巴类”（がんばれ）一样，很正能量。
就是和“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一比，有点打脸，有点疼。
为什么我们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我们不怎么用，日本人却用得比我们还溜？
问题出在哪里？
中国人没文化吗？
中国诗词大会搞得红红火火，逼得全中国父母都在逼小孩背唐诗。
这么多中国小孩背唐诗背得滚瓜烂熟，一有机会就被父母逼着在亲戚朋友面前秀。
但是，又有哪个中国小孩这个时候会讲，“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两鄕”？
我曾说，语文不是靠背，是靠理解的。
某人听了，不以为然，笑了。
她说，她闺蜜老公学理科的，也说，数学不是靠理解，是靠背的。
于是，我和她讲郭靖，讲黄蓉。
郭靖，脑子不太好使，拼了老命把那么拗口的九阴真经背下来，懂得学以致用。
黄蓉，过目不忘，可以把九阴真经倒背如流，但九阴真经学了几成？
所以，文化是什么？
文化是用心。
贰
很多中国人已经很久不讲人话了，这成了一种习惯。
网上，流传着一个领导讲话稿的“万能三段论”版：
统一思想，提高认识。
突出重点，明确要求。
加强领导，落实责任。
据说，只要学好了这个版本，走遍天下都不怕，比数理化还管用。
“嗯，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写不好申论了！”
领导秘书都深知其味，活学活用，把“万能三段论”耍得比双截棍还溜：
加一些领导的重要讲话，来一段无意义的排比，就可以把三段论搞得很丰满。
有些人写不出“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兮”，还嘲笑那个“双截棍”没文化。
嗯，那个写“哼哼哈兮”的人和一个叫方文山的中专生，好像一起写了《兰亭序》、《青花瓷》、《发如雪》、《东风破》、《菊花台》、《本草纲目》……
而我们写了什么？
只有“落实责任”，只有“武汉加油”，只有“‘疫’流而上”……
“岩烧店的烟味弥漫，隔壁是国术馆，店里面的妈妈桑，茶道有三段。”
什么时候中国人的茶道，日本的妈妈桑泡得比我们还好了？
而我们却只会在泡茶时说，这茶一千块一斤，香！
茶好不好，和茶多少钱，有两毛钱关系吗？
可以讲点人话吗？
叁
有些人，自己不讲人话，还不许别人讲人话。
《长江日报》搬出了毛主席的《论持久战》，告诉我们《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残忍的》。
他们认真读过毛主席的文章吗？
《反对党八股》，了解一下。
难道千万武汉人在“封城”中自我牺牲，全中国人把医院和家隔离得像太空舱一样，我们的中国却成了纳粹屠杀犹太人的奥斯威辛集中营？
写文章前，请先了解一下历史，不要“清风不识字”，无故乱翻书。
不讲人话，是因为屁话讲多了，讲习惯了。
经常使用“马屁体”的，不管写什么文章都能写成“马屁体”。
看看这段“汉网”记者的经典“马屁体”，以后写公文一定可以茅塞顿开。
“望向市长那双疲惫的双眼，眼神中透出的坚定，让人动容，今天再看到这则视察疫情的新闻，再次为这位市长默默点赞，身居高位都能‘疫’流而上，我们又为何不能停止口诛笔，多给市长暖暖心呢？”
嗯，难道身居高位不该上，身居下位就得上吗？
我很庆幸，晚饭没吃得太饱，
忍住了对这位笔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之景仰的冲动。
我很想问一下这位“暖心”的记者：
你望见了市长疲惫、坚定、动容的双眼，
你望见了李文亮医生临死前的双眼吗？
你望见了挤在公交车过道上等待收治的老人的双眼吗？
你望见了眼看着几个月大的婴儿感染肺炎却无助又绝望的母亲的双眼吗？
讲人话，就那么难吗？
是的，真TMD的难。
上一个讲人话的人刚走，他叫李文亮。
直到今天，还有一些人，拿着馒头，沾着人血，讲着非人话。
昨天，看了一篇刷屏的成都七中老师写给学生的开课致辞。
写的也是极好的，关键是有感情。
我就引一句：
“一张安静的书桌，不能只安放没有思想的头颅。”
看了之后，还会觉得我们中国人都没文化吗？
但是，现在，网上很多相关文章都被删了。
肆
杨绛先生曾对一位年轻人说，
“你的问题主要在于，书读太少，而想得太多。”
其实，这何止是年轻人的问题。
我们的问题是“武汉加油”太土，没文化吗？
是书读太少，而想得太多。
从“青山一道同雲雨”想到“奥斯威辛之后，写诗是残忍的”，也是醉了。
真是，想得太多！
我在法院时，最不想去的部门就是办公室。
我知道，以我的文笔去办公室玩剪刀加浆糊，还算凑和。
我也知道，经常和领导“风雨同天”，“更上一层楼”的机率大一些。
但是，我就是不想去。
在我眼里，那里是不讲人话的“奥斯威辛集中营”，
而我自认，还喜欢讲点人话。
我没有任何贬低正在和曾经在办公室奋斗的小伙伴的意思。
我知道，他们写出那样的文章，也不是他们自愿的。
难道我们不会写“去此近城阙，青山明月初”吗？
会，只是“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难道我们不会写“莫道弦歌愁远谪，青山明月不曾空”吗？
会，只是“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
难道我们不会写“欲问吴江别来意，青山明月梦中看”吗？
会，只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有人问我，文章怎么才能写得好。
我说，无他，讲人话。
换个“风月同天”一点的说法，就是：
文以载道。
这句中国文人几千年来信奉的人话是宋代大儒周敦颐说的。
不要问我，周敦颐是谁？
也不要告诉我，你的语文还给语文老师了。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了解一下。
周敦颐说，“文所以载道也。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
什么意思？
文章就像车子，而车子是用来载道的。
不载道，把车子美颜得再漂亮，也不过是滤镜而已，并没有什么卵用。
别整这些虚的，用文章把道载到人心里，才是硬道理。
听懂了没有？
文章是用来表达思想，表达情感的。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和“武汉加油”，只不过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不同表达而已，并无高下之分。
但是，日本人用中国人的古语去表达对中国人的关怀，是载了道的，是用了心的。
这才是我们真得要“干巴类”的地方。
而不是不要脸地不讲人话还不知道“耻”字怎么写。
耻，耳止，人话在耳朵外就停止了。
只许什么放火，不许什么点灯，就是“耻”字。
孟夫子说，“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
这话一点也不“风月同天”，基本上是白话了。
听懂了没有？
没有一点感情，不讲道理，不讲人话
哪怕把“青山一道同雲雨”给刷烂了，还是“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劝那些读书太少的“无耻之徒”，读一读毛主席反对党八股的话：
“把自己好好地想一想”，“想清楚了”，“把自己的毛病切实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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