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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不掉的脚印
文/相军
这是一片美丽而富饶的土地。装满神话的白玉河就像一条轻盈的飘带静静地绕在它的周围,而一条公路和一条铁路又以桥的姿态在河上面巧妙地打了个“X”号。我的家乡就坐落在这个“X”号的夹角里。
麦子都躺进了粮仓,玉米正在拱芽,豆苗正等待第二遍锄耘。在绿色的令人陶醉的五月里,我回来了,故乡。
农家小院里的鸡鸭鹅在嘎嘎乱叫,古柳树下拴着的老黑驴在刨蹄嘶鸣,加上南瓜岭传来的悠扬的牧笛声,组成了令人荡气回肠的乡村交响乐,久久地回荡在草屋和瓦屋的顶上,萦绕在袅着炊烟的烟囱上,穿梭在一望无际的桃花园里。
五月,是吃鲜桃的季节。“上海蜜”正在发育,“五月红”却早已上市了。家乡的桃树多如牛毛,田头、溪畔、沟底、菜畦地、路两旁,甚至在“鸡鸣桑树巅”的小小院落里,也能见到“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景色呢。
骤雨初歇的时候,空气里像洒了香精那般地沁人心脾。鸡鸭鹅又叫了!红嘴老鸹在焦急地遍地觅食。老年人戴头笠、小伙子穿水靴,都走出了大门。那些扎羊角辫和留茶壶盖的娃娃们也都吆二喝三地蹦起来啦。池塘里的青蛙“哇哇”地叫起来了,好像在围绕某件事情进行激烈地争论。
“河里发大水啦。”不知谁嚷了一句,无所事事的男女老少便都涌向河边的石桥。呵,以前我是没有看过河汛的,因为常常误了准确的汛期。河水满了槽,泛着白色泡沫和绿色浮萍的洪水在翻卷奔腾。这时候,沥沥的细雨又来了,看身旁的乡亲,有的披塑料薄膜,有的擎化肥袋子,有的光着脚丫……我没有撑伞,让眼睛和衣服同时润湿。
夏到三伏。没雨的时候,天最热了。傍晚,上弦月冉冉升起,空气中弥散着紫蔷薇和小桂香的混合香味,田野里,池塘里,青蛙合唱队也开始了它们美妙的演奏。银汉迢迢,繁星如雨,搬条板凳,我就到古槐下听老水牛爷爷讲古。老水牛爷爷七十三岁了,很矮,很瘦,驼起的背是一座苦难的山包。可他拉起呱来却滔滔不绝,响亮如钟。他给我讲《小姑贤》,讲《苏三起解》,讲《瞎子叔只身闯关东》,讲《八百只老虎闹东京》,他不但拉呱,鸡毛蒜皮的事也拉,说老胡小气,是要饭的出身小庙里的鬼;说扑扇嫂憨巴,办事盖不住脚后跟;说小鬼三心眼多,逮鬼不用套;说毛圩头是根墙头草,人行了跷着脚巴结,不行了往泥里踩;说死牛筋是个犟眼子,不撞南墙不回头;还说烂套子心眼不正当,坏骨头坏肉不是好熊……
老水牛爷爷还说,长虫会爬树。
我便问他,“长虫没有脚,怎会爬树呢?”
他慢腾腾地抽口烟,大声大嗓地说:“谁说长虫没有脚?长虫是有脚的!跟针尖一样细,跟仙人掌的刺儿一样密,跟麦垅子一样齐,爬起树来,弯弓着腰,一圈一圈拧着劲上,又快当又有力,才带劲哪!不过,长虫的脚,一般人是见不到的!谁见到了,他的魂就被吸走,就死个球啦。那东西出奇得很哩,堂屋您二大爷,你不记得了,是个瘸子,那年半夜里刚停了小雨,他不知被什么鬼引弄着,要去自留地里看棒子,蹲在地头抽了袋烟,听着地里有响声,他寻思是狐狸偷吃玉米棒,就猫腰钻进地里,用手灯一照,你猜怎么着?是条大花蛇在吃蛤蟆,那长虫尾巴盘成一个蛋,上身却翘得老高,看得清白肚皮上密密麻麻的刺儿,那就是长虫的脚!你瘸二大爷回得家来,不喝不吃,第二天晚上,就断气了。”老水牛爷爷讲到这里,就大口大口地吸烟,一闪一闪的烟火照着他爬满皱纹的脸,很神秘。
我听了头皮发麻,但仍禁不住强烈的好奇心,缠着他问:“爷爷,长虫爬树上怎么下来,饿不死吗?”
“长虫缠在树枝上,不下来,人见了它,还寻思是半截绳头呐!它在树上吃知了,吃虫子,夜里还爬喜鹊窝里偷蛋吃呢……冬天,冷了,长虫一麻爪,就会“扑通”一声掉下来,也摔不死它,瞅瞅没人就“吱溜”钻进墙窟窿里去了……”
哦,多么新鲜而有趣的事儿呀,长虫爬树不下来,是真事,还是老水牛爷爷编了哄我的?我想起儿时的一首歌谣: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喝,下不来,怎么办?拿个馍馍哄下来。此时,许多美好的记忆蒙太奇般一幕幕地闪过来了……
呵,故乡,你是以怎样神奇的魅力深深地吸引了我啊。你虽没有城市里匆忙的人流和如梭的车次,没有霓虹灯的闪烁和舞曲的喧嚣,没有立体交叉桥和京都王府井大街的富庶繁华,但是,您却有着原始的、天然的,古朴典雅的绰约风姿,不论是村庄还是田野,处处都见恬静、古典、淡泊的韵致和生命的原色。您有时蒙昧,但正是这种纯朴的蒙昧使您呈现出人类的天性,就像断臂的维纳斯,正由于其断臂,才给人一种非同一般的美——缺陷美。
不是吗?去河里抓鱼、捉螃蟹,去岭上逮蚂蚱、捕蜻蜓,夜里,提着水桶去树林里燃起一堆旺盛的篝火,成群的蝉便会扑扑地飞满你的水桶,许多新鲜而有趣的事儿不都使你感到美的存在吗?
初秋,各种农作物都趋于成熟了,成串的红辣椒挂满了农家小院。田野里,岭坡上,有一种连在书本里都无法体会的妙境。谷子黄了,玉米露了天花,大豆硬荚了,地瓜秧绿得淌汁呢,还有带刺的花椒树,成串的花椒胖嘟嘟,红溜溜,惹人眼哩。该开的花都开了,该败的都败了。好吃的马箸菜和“酸煎饼”早已衰老,第二茬薄荷却正鲜嫩,散发着令人神清气爽的清凉。远远地,就能嗅得出七月的风光呢。
闲得无聊,便喊了伙伴冬子,背了竹筐,拿了草镰,来到岭上。
冬子是一种类似女孩的男孩,感情型的,很内向,但有啥事从不避讳我。我们找了一块滑溜溜的石头坐下,又拔了几墩鲜花生吃着,便拉起来。
冬子说,爹妈要给他订亲了,他不想愿意。他不想再走老一辈人磨破了鞋的老路:随便找个女人结婚,然后抱孩子,然后当家过日子,在黄土地里窝囊一辈子,最后一声不吭地俩眼一闭,啥也不知道了。他说,爹娘要逼他,他就出去流浪,或找个临时工干干,挣钱不挣钱,赚个肚子圆,图个自由自在,世界那么大,哪儿不能混碗饭吃呢?
“不达目的,我决不罢休!我做自己愿做的事,不管什么现实不现实。”
从冬子的话里,我冻僵的心里又生一丝暖意。我似乎看到了希望的光亮。我很想鼓励他几句,动了动嘴唇,却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脚下,玉米地一望无垠,飒飒的秋风送过一阵阵泥土的芬芳,瓦蓝瓦蓝的天空中,几朵白云悠悠飘移。这片并不富裕却充满诗情画意的土地,曾记录了一个乡间小子为挣脱贫穷和愚昧而奋力挣扎的全部过程。田间小陌上那两行歪歪扭扭的脚印,成为他永远抹不掉的记忆。无论走到哪里,那两行脚印都将被放大、定格,成为一处只有自己读得懂的“风景”。
【作者简介】相军(男),出生于沂蒙山区,入伍后到太行山脚下,2001年调入中央电视台济南军区记者站,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创办北部战区陆军第一个网络电视节目《北陆新闻》,自主择业后,2018年创办鲁兵传媒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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