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博物学？
Natural History
△摄制组与刘华杰一同来到崇礼
6月初，我们跟随刘华杰来到河北崇礼。这个时候，北京已是初夏，崇礼却还是早春。在和他相处的三天里，数不清我们一起爬了多少座山，为多少朵野花拍下照片。更不用说那无数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小花的名字。
△刘华杰
我对刘华杰以及他所热爱的博物学的一切疑问，从我们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小花的名字开始。
刘杰华：知道花的名字是最重要的，就像你想要了解一个人，首先就要知道他的名字。
短毛独活
左：未开花样貌 右：开花传粉
刘华杰：这个植物叫“短毛独活”，有一个贬义的叫法是“黑瞎子芹”，就是说它不是一种很好的芹菜的意思。开花传粉的时候，它花盘上的虫子大概能有十几二十种，各种声音，就像在演奏交响乐一样。如果你想要认识这种植物，别着急，一年多来拜访它几次，就像看老朋友一样，每年出来看看它就可以了。
刘华杰出过一本书叫《崇礼野花》，这本书收集了当地100多种野花的图片。书里没有提及有关博物学的字眼，但实际那正是他实践博物学的一小部分积累。
近几年博物学悄然兴起，博物类图书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中国的博物学界，刘华杰是一个重要人物。他写的《博物人生》一再加印，他是最早提出复兴博物学文化的学者之一。刘华杰用10多年的时间，一点一点推动着现代博物学的发展。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博物到底是什么？
刘华杰：我们现在最烂的手机，拍照功能也很好了。但我们都用手机拍了些什么呢？其实也没拍什么，不断更换手机，可能拍了一些人物、日常，但我们并没有拍出有特色的东西出来。但如果我选定一个爱好，选定某类东西然后不断地去拍，积累成一个个人化的自然档案。拍完以后适当分类，到一定程度后，你就会觉得自己变得很有学问，很有成就感。在这个过程中，你会找到跟你有同样爱好的人，可以一起切磋交流。这个时候博物学的爱好就会启动了，你会去购买相关书籍，补充自己需要的资源。
博物学是人类与大自然打交道的一门古老学问，人们现在所熟知的地质学、植物学、动物学，都来源于博物学。不过后来各个分支发展壮大，人们就渐渐忘记博物学的存在了。
田川：您会在车里放什么必备品？刘华杰：我的棉衣平时就放在车里，还有坚果之类的吃的，它们在你饿的时候极其管用。我还有不同功能的锯子，比如线锯，如果你摔了可以用它来锯木头，以及哨子、指南针等等。再比如铁锹，它不是用来挖标本的，是挖车轮用的。如果车子陷进沙子或哪里，就可以用铁锹来挖它。如果你用来挖植物那就不对了，绝对不能随便用铁锹挖植物。
△刘华杰车内常备外出需要的各类小工具
不同于科普，博物更强调体验，需要人去亲历、辨识、实践。刘华杰在北京大学开设了一门《博物学导论》的课程，这门课在春天开讲，大部分的时间，他带着学生在燕园里四处溜达，辨识花草。
田川：吃饭的时候，您在大家热火朝天讨论吃什么的时候说“你们关心吃，就是在关心博物”。刘华杰：普通老百姓接触博物最好的方式，就是从餐桌开始。关心食物从哪里来，桌子上的食物都叫什么名字，每顿吃的蔬菜是哪个科的......如果坚持一段时间，你的博物学知识就会大涨，你之前获取的很多方面的知识也都会联系起来。
小花的名字，野草的味道，让这片山林在我们眼中变得丰满起来。刘华杰就这样带着我们一点一点地，和大自然连接得更加紧密。博物学讲教育时不突出知识，而是突出情感和价值观，诱导人们对大自然某些方面的感情，从而引发自己主动去学习。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学习这些到底为了什么？
田川：博物学对现在快节奏，甚至是被网络侵占了生活的现代人来说，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呢？刘华杰：它的价值就像黄土，是缓慢沉积出来的。我们的祖先是怎么生存下来的？他们靠的绝对不是现代科技，我们现在离了现代科技就没法生存了，但现代科技的历史其实很短。所以我们不能用两三百年这种小尺度，去衡量整个人类历史。一千年前、一万年前的人们靠什么生存？这东西有没有毒？怎么把吃的做得更好？这都属于博物类知识，我们的衣食住行都跟博物相关。奥波德有一个说法是“像山那样思考”。山怎么能思考呢？它其实就代表了一种大的时空尺度。从山的角度来思考，就不是指一年、两年、十年了，它是从几代人的角度来考虑的，是有生态共同体的想法在里面的，现代人需要像山那样思考。
"人类"这个物种
太自大
这次来河北崇礼，刘华杰主要是想确认一种叫点地梅的花，在这个季节长得怎么样了。上一次来探访是在冬天，当时还下着大雪。
刘华杰：点地梅，白色，贴着地表生长。雪落到花瓣上没有任何问题，它们可以互相取暖，接着生长。我特别喜欢点地梅，以后要领着不同人来看它。田川：你喜欢它的什么？刘华杰：它们生长在贫瘠的土地上，每年开出灿烂的花朵，就像是你的花园一样。你来看它，它就是你的东西，你不来，它跟你就没有关系。田川：上次和这次，它们的样态有什么不同？刘华杰：上一次来的时候花还没有开，刚才看，一部分已经掉落了，还剩余一点开花的。到了秋天，它会结下种子。一年四季都可以来看这些东西。如果我之前关注过它了，下次再来的时候，我肯定会稍微留意一下。
这种小白花在崇礼再平常不过，旁人很难理解，刘华杰为什么不厌其烦地去探访生长在不同山头上的点地梅。不仔细看的话，它们长得都一样。
刘华杰：没受过相关教育的人，很难去欣赏一棵小草。一朵花，人们可能还容易欣赏一点，只是很多人欣赏花的层次也很低。有的人只能欣赏又艳又俗的花，其它的欣赏不了，因为他不知道这些花是怎么演化过来的。如果你知道它的结构，知道它演化的奥秘，知道它的分科信息，你的审美一下就展开了。提升审美水准很难。审美层次的提升，一年两年不够，有时十年二十年也改变不了，可能要到下一代人才能改变这个观念。变富，一代人可能就实现了。但变得会审美，可能需要非常漫长的时间。
△刘华杰趴在地上拍摄野花
田川：您建议大家怎么跟大自然互动？刘华杰：比如一块石头，我看它，我摸它，其实如此简单的互动就可以。当然我也还可以再复杂一点，把它切成片，放在显微镜下看，然后测它的成分、比重等等，这都是一种互动。为什么小孩子能在水里玩起来，大人就嬉不了水。因为孩子能把水想象成他的同类，他的玩伴。他不会认为水是异类，他认为水跟他是一样的，他可以跟水对话。
△野花 崇礼拍摄
刘华杰：“人”这个物种太自恋，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人的理性多么健全，说好听点就是人类终于站起来了，人性解放，人类勇往直前……。思想的解放被现代社会所颂扬，但到了一定程度，它会导致整个人类跟大自然环境的不适。比如采矿，古人也采矿，但他们采的慢，所以不会引起生态问题。现在一采一大堆，马上就出现各方面的污染问题了。彼此不匹配，这就是有问题的。怨谁？你不能怨大自然，只能怨我们自己。
刘华杰在《博物人生》中写道：“只有放在较大的时空中，放在文明形态的视野中考虑，才能看清博物学肤浅却高贵的真身。”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有点别扭，却又那么贴切。恐怕只有在山坡上叫出小花的名字，尝过野菜的味道，愿意像探访邻居一样，常来看看它们不同季节的样子，才能懂得其中的奥义吧。
编导：李異
编辑：6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