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用一种颜色形容一座城市,对我来说,北京就是铅灰和暗黄的正片叠底。像不曾经过白天又不能沉入黑夜的无止境的黄昏。像漫长跋涉后的舟车劳顿。它沉重,繁乱,粗糙。一座汲汲营营缺乏美又不会做梦的城市。
但是在它杂乱无章车辆呼啸而过路人行色匆匆地面尘土飞扬的街角,偶尔会看见拴在自行车后座上簇拥在一起极力奔向天空的彩色气球,以及整齐排列在木板车上的鲜艳花朵绿色盆栽,它们是灰暗底色上的一抹亮色,是这座城市的梦境。美且无用,让粗暴的城市多了一丝天真。
陶立夏的文字,就是灰黄城市中的彩色气球、花朵盆栽,粗粝现实中的一抹诗意。
好的文字,会让人安静,阅读是一种吸附。我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让人昏昏欲睡的沉闷大巴里、清凉晨光中的窗台上,滑动手机屏幕,或者翻看纸质图书,阅读陶立夏。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以怎样的方式,从阅读第一句话开始,整个人就与外部世界隔绝开来,像置身于玻璃罩里的独立空间,沉浸在由作者引发的绵密思绪及文字绵延不尽的美感里。
陶立夏安静,又有一点清冷。阅读她的文字,不像是与好友喝茶谈心,更像是与一个朴素聪慧的陌生人,在窗前对坐,静静观望窗外风景。不说话,也觉得自己被读懂了,或者,不被读懂也没关系,反正内心已然平静。
陶立夏说:“所谓写作者,不是擅长使用文字的人,而是被文字选中,受其奴役之人。”但不是所有人都担得起这样的苦役。“天地有大美,人心存幽微”,有多少人深谙此道并能够且甘愿用文字的深邃与美将其呈现出来呢?
陶立夏给人的印象,似乎总是一个人。一个人离开,一个人抵达;一个人跨越山川湖海,一个人伏案书写。即便是写爱情小说,男女主人公身上也有一种难言的孤绝气质。彼此深爱,各自孤独。让人怀疑相比爱,孤独才是她更为坚守的东西。哦,对,她说她对爱情毫无信心。
被孤独选中。她说:“我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度过,孤独或许就是我最主要的功课。”孤独也不是唾手可得,它是需要心智的。大部分人有的,不过是寂寞。一个人之所以孤独,可能是因为他比其他人走得更远,看得更透彻,他内心的风景,不是外人所能参透。孤独不仅仅是一种状态,更是一种能力和选择。
孤独的人会寻找同类吗?不,并不需要。孤独是圆满。孤独的人各自坚守,各自自由。“世事纷杂,我们平静,如岛屿默然栖息在惊涛骇浪里。我渐渐沉浸于幽暗之物,那里时间没有度量。一瞬里有一生。”
这本书里,我最喜欢下面这段话:
“我想看看世界的壮阔和荒凉,然后埋头用精准的语句写生而为人的寡淡不堪,必须用最简单的字词,在退无可退避不可避时依旧用商量的语气。我还想用平和的语气讲陷入爱河的沉醉迷失。必须用最温柔的词汇,在我们典当灵魂之后给一帖疗伤药剂。因为我们穿越茫茫人海、无边旷野、漫长岁月,来相认。两个人的关系,开阔而闭塞,正如我写下那些故事时置身的机舱,或者汪洋中小小的荒岛。我想说的不仅仅是远行时的孤独或疲惫,我想说的还有于困苦迷惘之中看见的自身,意志的坚忍,本能的不可抑制,相逢的无法预计,景色的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