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的江南文士友人中,姜宸英是对仕禄官阶的追求矢志不渝的人。他与纳兰性德相识较早,康熙十二年(1673年)由徐乾学介绍,时年45岁。姜宸英对结交明府公子有自己的盘算,就是“朝里有人好做官”,没想阴差阳错误了博学鸿儒科考,未能入仕清廷。眼看年过五旬没能在新朝做官,未免心急如焚。
博学鸿儒科考后,姜宸英的母亲去世,他回老家浙江慈溪守孝。纳兰性德送行填词,劝慰他放弃出仕之求。此词为《潇洒雨·送西溟归慈溪》:
“长安一夜雨,便添了几分秋色。奈此际萧条,无端又听,谓城风笛。咫尺层城留不住,久相忘到此偏相忆。依依白露丹枫,渐行渐远,天涯南北。
悽寂。黔娄当日事,总名士、如何消得。祇皂帽蹇驴,西风残照,倦游踪迹。廿载江南犹落拓,叹一人、知己终难觅。君须爱酒能诗,鉴湖无恙,一蓑一笠。”
纳兰性德也体谅姜宸英(字西溟)作为文人,不能象当年齐人黔娄,不肯出仕做官,使得家贫如洗,死的时候连一身寿衣也买不起,以至“衾不蔽体”,陶渊明《咏贫士》诗曰:“安贫守贱者,自古有黔娄”。
而“黔娄当日事,总名士、如何消得。”但我们可以不如此“悽寂”呀,可以游历天涯,可以爱酒能诗,也可以隐居于湖荡,独钓寒江雪……如果有了天下一人知己,也可终生无憾矣!可是挚友的谆谆、晚辈的期许,未能打动姜宸英的心。
朱彝尊曾记:“吾友慈溪姜西溟,予尝劝其罢试乡闱,西溟怒不答也”。他说这个姜宸英做官的人“即老而不宸者矣”(《书姜编修手书贴子后》)。
纳兰性德自知与姜宸英话不投机,但也叹其“古来才命西相妨”,相离到,人既留不住,心也难要知,值得珍重的还是相聚的日子,“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又作《金缕曲·姜西溟言别,赋此赠之》:
“谁复留君住。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最忆西窗同翦烛,却话家山夜雨。不道只、暂时相聚。滚滚长江萧萧木,送遥天、白雁哀鸣去。黄叶下,秋如许。
曰归因甚添愁绪。料强如、冷烟寒月,棲迟梵宇。一事伤心君落魄,两鬓飘萧未遇。有解忆、长安儿女。裘敝入门空太息,信古来、才命真相负。身世恨,共谁语。”
姜宸英与被称为“官迷心窍”的人一样,为求入仕而矢志不渝。他本想借助明府的势力为自己的仕途开辟捷径,没成想明府公子却是一个视勋名如粪土、拿势利当微尘的人,正如词中所说,是“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
康熙二十年(1681年)姜宸英以65岁高龄再度赴京城求官,五年后终于中了进士,时年已七十,充任顺天府乡试副主考官。结果他任副主考官的这次又出科考案,本该贻养天年的姜宸英被打入牢狱,不久病死于狱中。真是个“自古来、才命真相负。身世恨,共谁语”?
纳兰性德的送友诗词,以给顾贞观的为多。有的词题目标明“送友”但未明确指向,似一段时间送友较多,情感郁结,不得不以诗词抒发。如此一阕:
《翦湘云·送友》:“险韵慵拈,新声醉倚。尽历遍情场,懊恼曾记。不道当时肠断事,还较而今得意。向西风、约略数年华,旧心情灰矣。
正是冷月秋槐,鬓丝憔悴,又领略愁中,送客滋味。密约重逢知甚日,看取青衫和泪。梦天涯、绕遍尽由人,只尊前迢递。”
“翦湘云”这个词牌是顾贞观自创的,用于送友情怀抒写,应也包括送顾贞观之别。不过纳兰性德与顾贞观相交“金石可比坚”,相送故然情深,思念更是断肠。后也研究者常将一阕《大酺·寄梁汾》与《金缕曲·赠梁汾》相提并论。
《大酺·寄梁汾》:“只一炉烟,一窗月,断送朱颜如许。韶光犹在眼,怪无端吹上,几分尘土。手撚残枝,沉吟往事,浑似前生无据。鳞鸿凭谁寄,想天涯只影,凄风苦雨。便砑损吴绫,啼沾蜀纸,有谁同贼。
当时不是错,好花月、合受天公妒。准拟倩、春归燕子,说与从头,争教他、会人言语。万一离魂遇,偏梦被、冷香萦住。刚听得、城头鼓。相思何益,待把来生祝取,慧业同一处。”
此词与《金缕曲》中“后身缘恐结他生显”情致相似,说总是相思有何用呢,还是待来生我再做朋友,完成我们心中的事业。“慧业同一处”的慧业为佛教语,文人称文学创作事为慧业,这里指两人曾经的雄心壮志,即振兴词学。
多年以后顾贞观作有《望海潮》,纪念已故的挚友纳兰性德,忆起他们的相思寄语,所凄怆万般。词中写道:“品题真负当年,倩泪痕和酒,滴醒长眠。香令还爱,粉郎依旧,知他一笑幽泉。慧业定生天。怕柔肠侠骨,难忘人间。莫更多情,漫劳天上葬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