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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树先生
来源：温血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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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MBLOOD.
“该如何跟你不想失去的人说再见？”
“我没说再见，我什么也没说，就这样走了。”
——王家卫《蓝莓之夜》
王家卫的电影《蓝莓之夜》描述了一个这样的故事：被相恋五年的男友背叛的失恋女孩伊丽莎白，每晚都会来到纽约的一家小咖啡馆，要上一份蓝莓派。为了疗伤，她决定离开这个城市，开启一段陌生的旅行。
她在不同的城市餐馆中寻找最可口的蓝莓派，也结识了不同的人。一对怨侣，一位嗜赌成性的女孩，他们背后都有复杂的故事，也因为种种原因经历着不曾开口告别的分离。
伊丽莎白和他们短暂同行，复又分别——得来失，聚了散，这部非典型的公路片几乎可以说是人生的缩影。
一
我大学时期曾经有一位很好的朋友。我当时在外面租房子住，一到宿管老师查寝，她就在寝室帮我打掩护。隔着门把淋浴声音开到最大说我在洗澡，模仿我的声音都已经是熟练得不行的基本操作了。
有一天辅导员临时来查，进门看的那种，提前几个宿舍她就接到“线人”情报，遂拿了几个抱枕塞我被子里伪装出蒙头睡觉的样子，然后又让我给她发一句“老师，我有点儿不舒服，就不起来了”的语音，把蓝牙音响塞到枕头下面，居然还真给瞒天过海了。
她对于自己的随机应变以及聪明果断非常得意，以此为由敲了我两顿火锅。
重庆夜市多，查完寝她就偷溜出来，我们一起去重医大后面那条街吃卤味和烤脑花。烤得红油滋啦响的脑花，加多多的蒜蓉和葱花，再来一杯山城啤酒——我们是重庆夜里最快乐的叛逆夜宵小分队。
有一次学校临时放了几天假，我俩说走就走，买了高铁票到成都租车，两个刚拿驾照的人一路开川藏线开到稻城亚丁，晚上爬到车顶看星星，像拍电影一样。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世界是如此辽阔，容纳我的，不再是眼前狭小的世界，而是宽广的银河。
那一刻我非常想把时间定格——就算时间不能定格，至少此刻陪在我身边的人，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不久之后，我们就毕业了。我打算出国读研，她准备考编当老师，临别那天我们喝了一晚上酒，酒气熏天泪眼朦胧，约好每年至少见一次。
你肯定要问，后来呢？
也没有什么，就是意料之中的发展，我们俩谁都没能免俗：生活圈子越来越远，加上她忙工作我忙学习，最后一次回国见面，发现我们竟然已经没有什么话可聊了。
她总在说一些职场上的事情，哪个同事生小孩儿了要随礼，哪个同事要给她介绍相亲对象，有哪个同事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影响她评职称。说实在的，我不太理解，也因此很难有共情感。
而当我提及国外学校的事情，比如游行啦，模拟商赛啦，她也显得兴致缺缺，总觉得我们是在“没事找事”。
于是只能絮絮叨叨抱着那一点翻烂了的大学回忆，狼狈地企图维系这场在时间和现实的冲击里摇摇欲坠的友谊。
我们最后的默契，就是那天回去之后，谁都没有再找彼此聊天。
我没有说再见。
二
我有个朋友A，曾经跟我说过他那场七年之痒的恋爱。
他和女朋友是高中同学，朋友变恋人，一对儿欢喜冤家，每天不互怼不舒服那种。大学虽然不在一所学校，但都在南京，不忙的时候天天见，上课忙的话就周末见面。
因为见面频率少了，加上我那朋友A上的是师范院校，真正万花丛中一点绿，搞得他女朋友每天担心他被哪个小绿茶勾了魂，很是吵了几回。
他俩性子都挺急的，每次大吵一架都说分手，再也不要见了，然后第二天你偷偷给我买杯奶茶，我偷偷给你点份外卖，再在订单备注里写一些认怂的话。
结果手没分成，两个人倒是都胖了十斤。
到后来，每次他们吵架闹分手，朋友们也都不去劝了，而是淡定地开起了赔率：“来来来买定离手了啊，赌他俩这次是一天和好还是两天。”
结果中午吵架晚饭时候就好了，又开始甜甜蜜蜜恨不得变成一个人。
他曾经以为一辈子也就是这个人了。
毕业他俩也没像大多数情侣一样分道扬镳，默契地“败给现实”，而是一起去沪漂，工资其实还可以。
但是上海那个地方，每个月去掉房租水电和餐费，买支口红都得犹豫。
刚毕业的年轻人，在最向往美好生活的年纪里，却偏偏要以“为了未来”的名义过最艰难琐碎的生活——这比吵架要严重得多。
比起学生时代为了感情的争风吃醋，平淡却没有尽头的生活更能慢慢磨掉热情和爱情。
就像杂物间，当里面堆积了太多无用的的东西，到最后就算你知道最重要的东西还应该在最底下，但其实已经找不到了。
他以为他们就算分手也会轰轰烈烈，扯断骨头连着筋。结果到最后，提前一个月找好了房子，两个人平淡地吃了一顿饭，临走拥抱了一下，他就拉着箱子搬走了。
他们俩都没有说再见。
三
说起来很有意思，其实毕业时候郑重其事的道别，闹得轰轰烈烈的分手，倒往往反而有再见面的机会。
我的朋友圈里，甚至有人毕业4年后，因为偶然跳槽到了大学初恋工作的城市，两人一见如故，又谈了半年恋爱就结婚了。
而真正不会再见面的人，都是悄无声息地，从你的生活里一点点消失的。以为总有机会见面，以为感情地久天长，以为我们和别人不一样。到头来，我们低估了时间，也高估了自己。
很多人以为告别是说再见的那一个瞬间，其实不是，告别是一个长久的过程。你肯定听过著名的温水煮青蛙实验，温水里的青蛙一点点被加热，要到濒临死亡才能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我们都是笨青蛙，沉浸在开心的回忆里傻乐，要在分别了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才会恍然意识到，原来这场漫长的告别早已开始，已近结束。
这时候要怎么说出口一句再见呢？何况我总有莫名的坚持，好像只要不说就不用承认我们已经渐行渐远的事实，还可以抱着回忆给别人说，“我们以前关系可好啦！”
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
其实青蛙已经死了，我知道的。一句法国谚语这样说：“告别，就是死去一点点。”
前两天听蒋勋的讲座，提到他有两方印，一方刻“舍得”，一方刻“舍不得”。刻印的初衷，是因为有许多舍不得——许多人，许多东西，许多地方。
可是知道即使多么舍不得，还是留不住，也一定要舍得。他作书作画，常用“舍得”这方印，“舍不得”却一次也没有用过，他说，所以也许我们只能跟自己说“舍得”吧，如此眷恋放不了手的，青春岁月，欢爱温暖，原来都必须舍得。
每次告别，都有“别时容易”的感慨，蒋勋说。
而未说出口的后半句是，“再见时难”了。
说不会舍不得肯定是假的，人嘛，总是拿得起放不下。但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话这样说：“每个人在你的生命里都是各司其职的。”
这听起来有点冷血，好像把你珍视的东西都说成公司岗位，有人离职就有新人入职。
但无数次的离别告诉我——是真的，你会有新的朋友，新的感情，不一定长久，也不必长久。因为对你的人生来说，所有相遇都是过客，区别在于时间长短罢了。
像蓝莓之夜里的伊丽莎白，渣男前任的陪伴时长是五年，怨侣和赌徒的陪伴时长是一小段旅程，而在影片最后，她决定与志趣相投的咖啡店老板Jeremy共同走一程。
可能明天就分别，也可能互相陪伴直到生命终结。她吃着最喜欢的蓝莓派，坐在窗边，回想66号公路。
一切过往，皆为序章。她是曾参与其中的旁观者。
所以没关系，不必说再见，也不必回头望。前路是哪个陌生的城市都好，总还有蓝莓派可以吃。
图 - 《蓝莓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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