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本文共有 3804 个字,阅读大概需要 8 分钟。
原创:唐封叶|叶话文史公众号
早在牧野之战刚结束时,周武王已经在思索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对于数量庞大的商人百官百族到底该怎么处理?确实,武王伐纣的形势,颇有些后世清朝入关的感觉:都是人口很少、文化落后的小国,利用甚至制造对方的内部矛盾,成功地运用各种谋略,打败并征服人口庞大、文化发达的大国。面对心中肯定不服的庞大商人遗民集团,一个处理不慎,周人就可能会把赢到的赌注全输光,甚至倒贴。
怎么办呢?经过广泛征求亲信大臣的意见,最终武王和诸大臣也达成共识,明白小邦周国要征服数量庞大的商人,并不能单靠武力杀戮,还得使用各种怀柔的手段。
于是,武王首先搞了一次隆重盛大的祭祀社神(土地神)的仪式,宣布商朝已经正式被周朝所取代;接下来,周武王还命令南宫适(kuò)、史佚两位大臣向商国遗民展示传国之宝——九鼎和大量宝玉。他显然想通过这些庄重祭典和宝物展示告诉商人:天命已经归周,改朝换代已经完成,传国重器都已在周人手里,你们就别想什么心思了,快点接受既成事实吧!
此后,武王又特意把商朝的百官贵族及普通民众召过来,亲自给他们上了一堂“政治课”,这堂“政治课”的讲话稿还流传了下来,这就是《逸周书》中的《商誓》这一篇。
武王这次对殷商贵族民众的谈话,简单地说,就是赤裸裸地威逼利诱:我武王来打你们是因为殷纣得罪了上天。但殷纣有罪,我只惩罚他一人,其他殷人我不会惩罚!你们都听话,就有好果子吃;如果你们不听话,我还得再来严惩你们!好话别让我说第二遍!
打也打了(四方征伐斩俘无数),吓也吓了(以上帝的名义训话),改朝换代的仪式也举行过了,还有一招大家应该想到,武王马上该祭出“胡萝卜”了,也就是该施些“恩惠”给商人了。大棒加胡萝卜,这是古今中外统治策略的标配。
《史记》记载,武王首先“兴灭继绝”,让被周人俘虏的死鬼纣王之子禄父(后来日名为武庚),继续奉守殷商的祭祀,并将原商王畿主体地区和大部分商人遗民交给他来管理,以减少商人的抵触情绪。而且周武王还允许禄父的商国保留天子礼乐,这也是很大的优待了。
有人会问,武王难道不怕禄父以后反周以恢复大商朝吗?武王自然也有制衡手段,他同时还命令自己的三弟管叔鲜、五弟蔡叔度、八弟霍叔处辅佐禄父,实际上就是让这三位王弟来监视禄父和商人的。管叔、蔡叔、霍叔,就是西周初期著名的“三监”。
分封禄父、设立了“三监”后,武王命令释放了被纣王囚禁的其他商朝官员贵族,又命令散发鹿台仓库的钱财和钜桥粮仓的粮食赈济商国贫弱的民众。至此,各种能想到的镇抚殷人的软硬手段,武王都已经施展了一遍,他一时也想不起更多的招数了,于是他决定打道回府,返回镐京。
武王的归程并非沿着当日进军朝歌的路线,而是从朝歌一路南下,从今河南新乡西南一带南渡黄河(商末周初的古黄河从今天河南武陟南就开始向东北方向流淌、流经今新乡南、濮阳西)。
二月二十九辛未日,武王车驾来到了金文中所说的“阑师”,也即文献中的管地(今河南郑州),并短暂停留下来。大家应该还记得,牧野之战发生在二月二十二甲子日,由此可知武王在朝歌一带仅仅只呆了大约6天而已。
在管地,武王对随驾的灭商功臣做了一次奖赏。周武王的大臣“利”,就是在这里得到了武王赏赐的铜和锡,后来将之铸成了记载武王伐纣历史的“利簋”的。
三月四日乙亥日那天,西归途中的武王又登上嵩山的东峰——太室山,祭祀上帝和文王。在这场祭祀中,武王立在太室山之巅,望着群山环绕的伊洛盆地,兴起了在这“天下之中”的位置营建新都的打算。
1963年于陕西宝鸡出土的周初青铜器、国家一级文物何尊上面,记载了武王对上天暗暗许下的愿望:
唯珷既克大邑商,则廷告于天,曰:余其宅兹中国,自兹乂(yì)民。
这意思也就是说,武王克商后,就在太室山上向老天报告:“我要在这天下之中建都,从这里来治理人民。”
何尊铭文,成为“中國”一词的最早出处。当然这里的“中國”,还不是我们现在所说的中国之意,并非指国名。当时的“國”字并没有外边的“囗”,只有里边的“或”,一些文字学家认为其意思相当于现代的“域”,“中或”即“中域”,就是“中部区域”的意思,也即“天下之中”。
武王为什么想要在伊洛盆地建都呢?其实这里本来就是前代君王定都之所在,王气十足。史载夏朝第三代君主太康和末代君主夏桀的都城斟鄩(xún),就位于伊洛盆地内。20世纪50年代考古学家在洛阳市偃师县西南约8公里处的二里头村,发现了距今3800~3500年的二里头文化遗址,很多史家认为这就是夏都斟鄩。而史书又载,商汤灭夏桀后建立的新都“西亳”,也在河洛之间。1983年,考古学家在洛阳市偃师县西约1公里处发现了一座商代城邑遗址,很多史家认为这就是商汤所居的“西亳”。(二里头遗址和偃师商城遗址相距仅约6公里。)因此周武王想在有“天下之中”称号的伊洛盆地建都,显然有“正统”观念的考虑——夏商两朝都在此建都,周人自然不能例外。不过除此之外,武王显然还有更多的迫切现实打算:
1,周人的都城丰镐远在西方的关中地区,统治东方鞭长莫及,而伊洛盆地这里作为“天下之中”,方便周人统治新征服的殷商遗民和广大东方区域;
2,在那个交通落后的时代,在“天下之中”的地区建都,也方便征收四方诸侯国的贡赋;
3,古人迷信,认为太室山可以上通天神,定都于此方便求得圣灵助佑。
祭祀大典完成后,武王下了太室山,继续一路向西。传说他走到今天河南偃师的商朝西亳城时,在那里驻扎了不少时日,并取“偃息师戎”、不再动干戈之意,下令将地名改为“偃师”。
四月上旬,武王终于率领群臣、带着大批殷人战俘和海量的战利品,来到周人宗庙所在的岐邑(一说是丰镐)。随后的六天,他进行了一系列盛大的祭祀宗庙的活动,通过献俘献聝,向祖先汇报周人已经统治了四方诸国的喜讯。
四月十八日己未日,这时先前武王派出征伐四方的所有将领,都已经派人前来报捷。这标志着天下已经完全征服,武王正式成为天下共主,此句《逸周书世俘》篇原文写作“武王成辟(君主)”。因此很多史学家认为,《逸周书世俘》篇其实就是被人们认为已经失传了的《尚书武成》篇。
在这六天里,还有两天的内容,从中国历史的角度讲,确实是影响深远的,也是必讲不可的,那就是第三天和第四天武王在周庙任命方伯和诸侯的叙述。这其实就是西周初年的第一次大分封——武王封建诸侯方伯。
武王封建诸侯、方伯,是西周初年的一件大事,也是武王巩固西周政权的一个重要举措。
据《礼记·乐记》和《史记·乐书》说,早在牧野之战刚结束时,武王才进入朝歌城车都还没下,就一口气封了一堆上古圣王之后做诸侯:
封神农氏的后代于焦国,封尧帝的后代于祝国,封黄帝的后代于蓟国[ 注:一作“封黄帝之后于祝、封帝尧之后于蓟”(《史记·周本纪》)],封舜帝的后代于陈国,赐封大禹的后代于杞国。这应该就是武王分封的第一批诸侯。武王分封这批诸侯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显示自己“兴灭国,继绝世”的“仁心”,借以邀买天下人心。其实这批诸侯,人家大多原来就在所封之地有块地、有点人,武王封他们只不过承认既成事实,以新天子的名义给他们个名分,可算是空手套白狼的干活。当然,这虽是向天下做个姿态,不过有时候有些姿态还是不得不做的。
武王分封的第二批诸侯,则是降服了的殷人。
我们前面说过,武王在朝歌刚举行过“革命大典”,就将原商王畿主体地区封给殷商王子禄父(名录子圣、日名武庚),让他奉守商朝的祭祀;此后,武王为了酬劳暗通周国、对周人牧野之战取胜起了重大作用的微子启,把他封在商王畿东南部的宋国。此外,被周人从纣王大牢中释放的商王室贵族箕子(一说是纣王叔父,一说是纣王庶兄),后来率族人出走到了“朝鲜”(其地或说在今北朝鲜,或说在辽宁),武王也顺势把朝鲜这地方封给了他。这些措施在安抚殷人之余,同时也把殷人分成了几个系统,便于分而治之。
对武王来讲,最重要的分封,其实还是分封自己的亲戚和功臣。
之前我们也写到,武王封三弟叔鲜于管(今河南郑州),封五弟叔度于蔡(最初在今河南修武)。这里的管蔡之地,都是原来商王畿南部的地区。此外,武王还将商王畿的西南部,太行山与黄河的夹角地带,即古代所称的“河内”地区(今河南省济源、孟州、沁阳、温县、焦作、武陟、修武、获嘉等地),分别分封给周朝重臣苏忿生和檀伯达两人。
这苏忿生是己姓,武王灭商后担任周朝的司寇,也就是司法部长;武王去世后他继续担任此职,辅政的周公旦曾对他执掌刑狱、使天下安定的功绩大加褒扬。
而檀伯达,已故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唐兰认为,他就是前面提到的、记载武王伐纣历史的青铜器利簋的主人“利”。
苏忿生和檀伯达被分封在河内地区,就把关中、晋南进入华北平原的通道牢牢控制住。显然对于周人来讲,这批分封才是最重要的——那就是靠这些亲戚功臣,来广泛控制新征服的东方要地。
不过武王这次对亲戚功臣的分封,还处在探索阶段,只是类似设立军事据点,主要是以驻军为主,数量也很少。周朝对亲戚功臣规模盛大、制度成熟的分封,则要到成王时期,我们以后会讲到。
虽然这三批分封,可能在武王返回周原前就全定好了。但是按照当时的礼节,必须在宗庙举行正式的庄重仪式,才算作数。所以武王进行建朝后的一系列大祭祀礼仪时,才专门用了两天的时间来做这个事情。
告庙祭祀和分封诸侯、方伯结束后,武王实行“偃武修文”的政策,以怀柔天下:“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墟,偃干戈,振兵释旅,示天下不复用也”。后人把武王的这一举动,总结为了成语“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本文如果对你有帮助,请点赞收藏《“中国”一词的出处——何尊铭文背后有何故事?》,同时在此感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