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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之逝
作者|田新
一晃,有好几年未去红庙了。那是我从学龄前到上中学长期生活过的地方,是我心中的故园。参加工作以后,我搬到扩建的新城区居住。忙工作,忙家庭,忙其它该忙的和愿意忙的事情。那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有关红庙的一切事物,都渐渐封存在了心底。
今年的清明,我到北郊外的山冈给先辈上坟。回来时,正好路过老城区。看着大路旁苗圃里的红桃花向前方延伸成一道红墙、一片云霞,我忽然想: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儿,何不顺路到红庙去看看,去看看院子里的那一株老海棠。对!现在去,正是海棠花绽放的时节,它一定还是如弘一法师所言“华枝春满”吧。
红庙原本是一座古寺庙,有三传院落,格局不是很大,属精巧那一类。它大约建成于清中期,连上一辈人都记不清它的具体名字了。因是绿瓦红墙,老城里的人就都把它叫做红庙。民国时期,庙里仍立有文殊菩萨的塑像,建国后塑像无存,后来做为小学校舍使用多年,再后来又成了一个大杂院,住着十余户人家。菩萨的香火虽湮灭了,人间的烟火气却极旺盛。我和同院里的十来个孩子,每天放学后,就在院落里捉迷藏、爬大树、打纸炮枪、练二胡。小伙伴玩得忘乎所以,浑不知人间有烦恼事。红庙里的琉璃瓦脊 、青石台阶、老海棠树,老槐树、甜水井,都曾承载着我们的整个少年时代。
走进老城区的那条街道,平平的柏油路很好走,只是蓦然间发觉街道比前几年路过时宽了不少。红庙在街东头,我也走到了街东头。但是,转身四顾,却怎么也找不到什么红庙了。这里,已成为一个商品住宅小区,看墙体色泽,这几座楼以经不是新楼,大约已建成了两三年。原来我还不知道,这一片城区早已开发改造了。原来那红庙里的一切,包括海棠树,早已不存在了,早已消逝于岁月的烟尘中了。徘徊在楼宇之间,我一时茫茫然,无所着落。
天空,依然是湛蓝的天幕,有薄絮般的一条白云横亘着,我却觉得恍如隔世。此时,封存在记忆里关于红庙的所有物事,一下子都被激活了。儿时的许多趣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鲜明生动,跃跃然而欲出。那许多的物事,一时也难以尽述。其中,最让我心系之、情牵之的,莫过于那一棵老海棠树了。
这棵海棠树的主杆比水桶还要粗一些,只有不到1米半高。在主杆顶部,共分出了五根大腿般粗细的大枝杈。整个树型,就好象是如来佛的一只大手。其树龄,应当在200年左右。苍黑斑驳的枝干,两个拳头般大小黑乎乎的树洞,尽显出老海棠那饱经风霜,峥嵘不屈的势头。这真是一株神奇的老树,说这话毫不夸张。为什么如此形容呢?
海棠树不是有五根分开的大枝杈吗?其中有三大枝是海棠。每年清明之前,正是万物萌生的季节,海棠就进入了盛花期。那是我迄今为止能看到的最为漂亮的树花了。枝桠间的粒粒花朵,粉粉的,嫩嫩的,绯红绯红,一嘟噜一嘟噜,有着难以言说的那么一种美。它们在春风中释放着脉脉温情,在阳光下洋溢着盈盈浅笑。小小年纪的我,惊奇于那看似枯硬的树干里,竟能一下子向天地间涌现出这么多轻盈、灵动的东西。我觉得默默挺立了一冬天的海棠树,真是让自己的心花,向着这春天怒放啊。这如菩萨身旁莲花一般高洁、雅致的花朵,带给一个少年心胸的震撼、启迪、抚慰和支撑,是其它事物代替不了的。
在海棠树的第四根粗枝上,嫁接着一大枝苹果,实际上就是老海棠树上又长了一株苹果树,又好似深悟禅机的海棠老人带出的一个佛门弟子一般。每年夏秋时节,它的结果量都在100余斤。大杂院里共11户人家,每一户都能分到一竹篮子苹果。我和小明哥,因为爬树摘果有功,还能额外多分到2 个较大的苹果。那是我吃过的苹果中最别具风味的一个品种——海棠苹果。其甘、甜、脆、爽的滋味,现在想起来,依然口齿生津。
海棠树的第五根粗枝,在我小时候就已枯干了,只存有嶙岣瘦硬的枝干,没有树头。张大爷是院里年纪最大的长辈,晚上小孩子们常围着他让他讲故事。听他讲,海棠树的这第五根大枝,原来是嫁接了一株梨树的。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品尝过那种海棠梨的特别味道。
后来,随着岁月的流转,海棠树的树龄越来越高。也许是它的生命能量毕竟有个限度,其树汁终究滋养不了这满树的苹果、梨子和海棠果,那一株梨树才较早一些弃世了吧。佛门里是讲轮回和涅磐的,我不大懂。但我想,那一株梨树的精魂,也许早已托身于某个地方的一株什么树上,继续开它的繁花,结它的佳果了吧。
听张大爷这么一讲,在少年的我眼前,似乎浮现出老海棠树处于其生命青壮年时期的景象。那时的它,精力是何其的充沛啊。它强健的身躯,哺育着三大枝海棠、一大枝苹果、一大枝梨。因此,它的花期特别长,能开满一个春天。阴历二月,那一大枝梨树,就开满了如雪的繁花。在北方早春犹显得清冷的大气中,好似海棠树借梨花向佛殿上方的天空,发出了春的邀请函。时序接近了清明,那三大枝海棠,又竟相绽放。清明之后,那一大枝苹果花,最后也开放了。在一整个春天里,梨花纯白,海棠花粉红,苹果花粉白,开了个天翻地覆。引得无数个小蜜蜂,两个多月里都离不开海棠树。
也许是海棠树与文殊菩萨相邻上百年,也濡染了其宽厚、慈悲的情怀和佛性的缘故吧,它把自己身上的营养成分,更多地补给给了那两大枝苹果和梨子。而它自己的果实——海棠果,却怎么也长不熟。小如花生米,碧如青豆,尝之酸涩难咽。那时节,我总爱摘几棵海棠果放在衣兜里。时不时拿出来,端详中更有了一种感动。
还是回到我们这现实世界吧,真是“俱往矣”啊,新世纪物质文明的高速发展,人口密度的快速升高,一波又一波老城区开发改造的风潮,已经让我们这个城市日新月异着原来的模样。象红庙和老海棠树一类的物事,在人们的潜意识里怕早归于遗产或遗留问题范围里了吧。这遗产珍贵不珍贵,值不值得保护,又有多少人去细想呢。
于是在人们普遍的无视、漠视、轻视或熟视却又无睹之中,红庙消逝了。老海棠也最终从这个城市消逝了,就象从来没有在这儿扎过根,在这儿生长过一样。曾经的故园被安静的住宅小区所替代,有主妇在阳台上晾着衣服,老婆婆牵着小孙子在草坪旁玩耍,送奶员正打开楼洞的小木箱往里放酸奶,一派祥和气氛。
稍一打听我找到住在一楼的张大爷,闲话几句家常,我就把话题赶快引到最为关注的那棵海棠树身上。张大爷轻叹一声:“可惜呀,一棵几百年的老树!最后枯死了,砍掉了。”听老人讲,红庙一被拆掉,大量的建筑材料就堆满了整个院子,老树正好处于水泥和石灰的簇拥和包围之中。旋风一吹,满树枝叶都蒙上了白灰,一连几个月,老海棠就一直这么风尘仆仆着。下大雨时惨白的石灰水浸满了大树根部,半年后叶子就掉没了,枝桠也渐渐枯黑。第二年春天再也没发芽,后来就被砍除了。就在那儿,就是那个小区变电站的位置。
老海棠树就这么过早地寂然而去了,一株曾经鲜活而风华满目的生命,随风而逝了。有谁能想到,这也是一场局部的灾难,一场局部的洗劫呢?前几年,也曾听说老城西南部一个繁茂的“龙抱槐”——即一株树龄近200年的紫藤攀援着一棵树龄300余年的国槐,它们的生命组合体在开发改造中走到了尽头,戛然而止。没想到如今这株老海棠,也未能避免相同的命运。
何时,我们的城市开发能够把保护这些面积不大,分布不集中名气不太高,但却同样弥足珍贵的自然、文化遗产,当成一个事儿来对待呢?在这个城市生活几十年,它的街巷、河塘、庙观、古木,我是再熟悉不过的。我也曾去过省内省外不少地方,但均未发现过比红庙里的老树更高龄、更奇妙的海棠树了。也许在我们这个泱泱大国的土地上,文化积淀实在太厚,类似的零星遗存也太多了,以至于我们没想到花心思要去保护一下它们吧。
红庙没了,老海棠也没了,象微风吹过一般没有任何回声。随着逝水般的流年,它们都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就好象从不曾在这个历史文化名城存在过一般。在我们的现实生存面前,它们是这般的脆弱,是经不起人们的几下折腾的。不过,假如老树正面临劫难的时候我知悉了,也到场了,凭我这无用的书卷气,就我这只会乱摇笔杆的主儿,又怎么能拯救得了它的命运呢?还不是一样于事无补?老海棠,真是愧对你啦!我这个小字辈,除了事后空发些感慨,也不能实际帮助你些许什么。
无奈何间,只余惆怅一书生,念一树繁花,随风而逝……
作者简介:田新,男,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安阳市殷都区作协副主席。出版有散文随笔集《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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