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嘯園叢書
澄怀园语卷之四
桐城张廷玉砚斋
【原文】
明刁蒙吉(包),祁州人,隐居讲学。
有格言曰:
“为盖世豪杰易,
为慊心圣贤难。”
又曰:
“《易》言‘趋吉避凶’,
盖言‘趋正避邪’也。
若认作‘趋福避祸’,便误。”
此二语,当终身诵之。
【解曰】
刁包(1603-1669),字蒙吉,晚号用六居士,直隶祁州人(今河北省安国市)。生于明神宗朱翊钧万历三十一年(1603),熹宗朱由校天启七年(1627)考中举人,家居教授生徒为业。李自成建立大顺政权,授他官职,他誓死抗拒。进入清朝,他也不愿出来做官。于是在城郊偏僻的地方构筑潜室斋和肥遁亭,隐居读书讲学,严寒酷暑,从不间断。许多读书人慕名归向他,拜师求学。刁包还以孝著称,父亲去世,哀伤毁绝,须发皆白,三年不饮酒,不吃肉,不居内室;母亲去世,悲号痛哭,呕吐鲜血,病了几个月,于康熙八年(1669)仙逝,享年六十七岁。他的学生私谥他为文孝先生。
刁包的著作有《易酌》《四书翊注》《潜室札记》《用六集》,都以义理为本,光明清白,端正宏大。又编辑文选《斯文正统》九十六卷,选编的原则,专以品行为主,若言是人非,虽绝技无取。
王士祯《池北偶谈》卷七,引摘刁包《潜室札记》中的两条格言。
第一条:
为盖世豪杰易,
为慊心圣贤难。
大意是说,做一个功高盖世、豪情万丈、才能杰出的英雄人物比较容易,而要做一个快意内心、德智兼备、出类拔萃的圣贤人物则会更难。
第二条:
《易》言“趋吉避凶”,盖言“趋正避邪”也。
若认作“趋福避祸”,便误。
大意是说,《易经》里面讲“追求吉祥,避免凶险”,是讲“追求正直,避免奸邪”。如果认为把它当作“追求幸福,避免灾祸”,那就是误解了。
张廷玉大学士说,这两句话应当终身诵读它。
在《潜室札记》中,关于做人作文,刁包也有独到的说法。他风趣地说:
“顺理行将去,从天吩咐来。”这是做人十字诀。
“都是几个字,只要会安排。”这是作文十字诀。
这二十个字,好像特别深奥难懂,又似乎非常简单明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理解,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
刁包还对于明末东林党主要人物高攀龙,表达了极大的崇敬之情。他说:“不读《高子遗书》,真是虚过一生。”又说:“吾于《高子遗书》,尊之如天地,亲之如父母,敬之如神明,吾师乎!吾师乎!”如果有兴趣,有时间,读一读《高子遗书》,或许也能受益匪浅!可惜大多数人,是做不到的。
【参引】
附1:清代王士祯《池北偶谈》卷七谈献三
刁蒙吉
刁蒙吉先生(包),祁州人,天启丁卯举人,隐居讲学。曾见其《潜室札记》二卷,录二条于左。为盖世豪杰易,为慊心圣贤难。《易》言趋吉避凶,盖言趋正避邪也。若认作趋福避祸,便误。
附2:明末刁包《潜室札记》(节选)
01、“纯粹和平,整齐严肃”八字,一时不可忘却。
02、许鲁斋(许衡)于《小学》一书,信之如神明,敬之如父母。余于《近思录》亦然。
03、“吾日三省吾身”:心有妄想与否,言有妄发与否,事有妄做与否。
04、圣贤之书,原为天下后世谋身心也。而天下后世读圣贤书者,只取以资其笔舌,与身心全无干涉,辜负垂训立教之意多矣!
05、君子时时戒慎,惟恐有拂于天理;小人事事张皇,惟恐有拂于人欲。
06、存心谨言之道,一言以蔽之,曰:定其心而后语。
07、只见自家不是,不见他人不是,君子也;只见他人不是,不见自家不是,小人也。
08、吾于《高子遗书》,尊之如天地,亲之如父母,敬之如神明,吾师乎!吾师乎!由孔子而来,见而知之者,得四人焉:颜(颜回)曾(曾参)思(孔伋子思)孟(孟轲)是也;闻而知之者,得五人焉:周(周敦颐)程(程颐、程颢)张(张载)朱(朱熹)是也;以闻知上遡见知,使孔子之道灿然复明于世者,于今又得高子(高攀龙)其人,故予尝有语云:“早岁服膺惟庭训,晚年北面在梁溪。”盖不忘此身生成所自也。
09、许鲁斋(许衡)曰:责己者可以成人之善,责人者适以成己之恶。此言是身心良剂,我辈宜时时刻刻服之。
10、薛子(薛瑄)曰:一念之欲不能制,而祸流于滔天。余曰:一时之怒不能制,而祸流于滔天。
11、今人讲天文,都在躔度上推算,余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便是孔子的天文。今人讲地理,都在疆域上查考,余谓“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便是孔子的地理。把两大象实体到身上来,即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也,区区谶纬阴阳之术云乎哉?
12、君子守身之道三:一曰言语不苟,一曰取与不苟,一曰出处不苟。
13、“心诚色温,气和辞婉。”此八字者不可顷刻忘也。
14、日来反观内省,口内依旧说长道短,读书依旧操三歇五,应事依旧随行逐队,大不长进。急向我父师前,叩头谢罪,万勿因循,甘此下流也。
15、不读《高子遗书》,真是虚过一生。
16、高子(高攀龙)曰:莫轻视此身,三才在此六尺;莫轻视此生,千古在此一日。
17、为盖世豪杰易,为慊心圣贤难。
18、积金不如积粟,积粟不如积德。
19、先儒教人,不知几千万言,请以两言蔽之:
“顺理行将去,从天吩咐来。”
此做人十字诀也。
做文者,不知几千万言,请以两言蔽之:
“都是几个字,只要会安排。”
此做文十字诀也。
俚而至,约而尽,知言哉!
20、做好人便是福,做不好人便是祸;干好事便是吉,干不好事便是凶。如此说来,才无弊。若必逐人逐事责报应,恐天道有不灵时,而人反莫之信矣。
21、《鲁论》云: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余下一转语云:古之学者为人,今之学者为己。
22、孟子云: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余下一转语云:求放心之道无他,学问而已矣。
23、独对时,须被服“庄敬日强,安肆日偷”二语;共对时,便理会“语不妄发”四字。
24、书无难易,无多少。不读,则难则多;读,则易则少。或读或不读,则难则多;读之又读,则易则少。
25、吉凶决诸《易》,政事取诸《书》,性情陶诸《诗》,从违准诸《礼》,是非决诸《春秋》。
26、不读《易》而说道理,不读《春秋》而谈是非,直捕风捉影耳。
27、以言媚人,以貌媚人,以事媚人,以物媚人,以文章媚人,其媚一也。
28、人之所喜我不喜,人之所怒我不怒,其庶矣乎。
29、君骄,臣谄,坏社稷;富贵骄,贫贱谄,坏风俗。治天下者,必去此二骄二谄。
30、语云:道高毁来,德修谤兴。此在旁观则可,若夫当局者不然。爽然内省,自怨自艾,曰:毁来还是道不高,谤兴还是德不修。
31、处心积虑但知利人,不肯为己图便宜,君子也;处心积虑但知利己,不肯为人留地步,小人也。
32、立心要富,非也;立心要贫,亦非也。各随其遇而已矣。贫而淡然无求于人,富而蔼然能益于人,两者皆公行仁义。是故君子可以贫,可以富。小人反是。
33、天下事,唯不如人最可耻。吾不如一乡之人,吾耻之;既而不如一国之人,则又耻;既而不如天下之人,则又耻;既而不如千古之人,则又耻。嗟乎!吾耻之,吾耻之,曷其有极!
34、孟子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愚则曰:人之患在耻为人弟子。
35、古之人格物而已,无所谓读书也;今之人,非读书则无由格物。古之人主敬而已,无所谓静坐也;今之人,非静坐则无由主敬。
36、吾道有三纵:尧舜时如日始旦,一纵也;孔孟时如日中天,二纵也;程朱(程颐、程颢、朱熹)时如日重明,三纵也。凡此三纵,皆天也,学道者不可以不知。
37、定其心而后语,则无轻浮躁急之病。
38、做个君子定要吃亏,做个小人定要占便宜。吃亏的做了君子,却是便宜;便宜的做了小人,却是吃亏。如今涉世,或当局,或旁观,却要分明此意。
39、每思圣人“先行其言,而后从之”一语,增多少愧惭无已,就是“先言其行,而后从之也”罢了。由今看来,却都是“先言其行,而不从之”,愧惭当何如也。
40、未闻道之先,不静坐,不读书,便无入处,如何闻得道?既闻道之后,不静坐,不读书,便无守法,如何算得闻道?
41、《易》曰趋吉避凶,盖言趋正避邪也。后人以为趋利避害,失之远矣。
42、不知其人视其友。其友而“廉静勤慎”也者,不问而知其为端人矣;其友而“贪冒逸豫”也者,不问而知其为匪人矣。
43、古之学也,道;今之学也,艺。古之学也,义;今之学也,利。
44、古之学者,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天爵修而人爵在其中矣。今之学者,读书作文,以求夫官,终身役役人爵,又乌知天爵为何物哉?
45、写字最可验心之存否,或差一字,或遗一字,或多一字,皆缘心不在而然。断断乎!莫之或爽也。
46、文清(薛瑄)曰:天地者,吾之父母也,凡有所行知,顺吾父母之命而已,遑恤其它?余谓:父母者,吾之天地也,凡有所行知,尽吾天地之性而已,遑恤其它?
47、文清(薛瑄)曰:读正书、明正理、亲正人、存正心、行正事,此五者,缺一不可也。然而有其序焉,未有不读正书,而能明正理者也;未有不明正理,而能亲正人者也;未有不亲正人,而能存正心者也;未有不存正心,而能行正事者也。实实体验,当自见的。
48、道者,仁义礼智之纲也;仁义礼智,道之目也。
49、文清(薛瑄)曰:中夜思千古圣人之心,惟是诚而已矣。我辈所以学圣人而未能者,只是不诚。
50、至诚者,圣人也;思诚者,贤人也;不诚只是庸众。
51、朱子(朱熹)曰:至精之理,于至粗之物上见。窃意理曰至精,形而上之道也;物曰至粗,形而下之器也。理从物上见,道从器上见。朱子之言,盖本孔子也。
52、文清(薛瑄)曰:忠信积久,而后效见。吾人一念忠信,遂欲责效,不亦惑乎?
53、文清(薛瑄)曰:知道则自简。包(刁包)曰:知道则自静。
54、文清(薛瑄)曰:静可以制动。包(刁包)曰:简可以御烦。
55、文清(薛瑄)曰:愈日新,愈日高。包(刁包)曰:愈日强,愈日明。
56、非礼勿视、听、言、动,颜子(颜回)学圣人之四目也。包(刁包)不自揣,益一目曰:非礼勿思。
57、天地之道,健顺而已,不健不顺,成不得乾坤;生人之道,忠孝而已,不忠不孝,成不得世界。
58、仁者,见天地之心,乃可以济天下之难;智者,合日月之明,乃可以辨天下之惑;勇者,象风雷之震,乃可以除天下之患。
59、存心之谓仁,利物之谓义,居敬之谓礼,穷理之谓智,立诚之谓信。逐日省察五者,缺其一则人道亏矣。不存心则放,不利物则刻,不居敬则慢,不穷理则蔽,不立诚则诈。五善去,而五恶随之,可不慎欤!
60、今日出门,又妄发数语,可恨可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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