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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虽然看似与世隔绝,其实与山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山外的日子好过了,能体面地生活下去,山里的人就会往外走,哪怕是抛弃掉祖祖辈辈生活过的老房子,也态度坚决、毫不犹豫。
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从古至今,人类其实一直都处于这种流浪、迁移的状态。所以才会有诗人发出感慨:所谓故乡,不过是先祖们流浪的最后一站。
古道上的秦岭正沟村,差不多已是空村一个,这里几乎无人居住。寻访正沟村的这一天,正值山中风雪交加,幸运的是,我们还是碰到了一个已经搬走,正好回到山中看老房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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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天夜里,山里下了整整一夜的细雪,地上已经白茫茫一片。雪后的秦岭正沟村,此刻正孤寂得很。
好在这雪并不算太大,路边的两大丛翠竹,竹枝都挺直着。只是这竹叶,绿得仿佛不知时节。“石分三面、树分四枝”,前方那棵树核桃树,分得也太工整了。不过,模样确实好看、耐看!如果我是画家,定能对着描绘一幅好画。
四周完全没有响动,也没有一点炊烟,老树底下,前方又是一栋老房子。
正沟村这些老房子,除了所处的地里位置不同之外,其建筑材质、式样、大小,好像都是同一个模子复制出来的一样。
一扇大门,两个窗户,四面泥墙,前后两坡屋顶,房前屋后再添上几棵瘦树。
转到房子正面去,只见大门锁着,唯一的亮色就是门上的对联。这对联并不是手写的,而且印刷品,中国信合免费发放的。
屋檐下面,大门口左侧,放着一口大铁锅还有一个洗衣服的大铁盆。铁制品容易生锈,铁盆上面已经锈迹斑斑,显然主人许久未曾使用过了。
铁盆里原本积了小半盆水,因为秦岭山中天气寒冷,那盆水已经冻成了冰。昨夜下的雪,正覆盖在硬硬的冰块上面,看起来就像装了一盆盐。
铁盆底部,冰雪没有覆盖的地方,隐隐约约长出许多青草来,山里的花草就像生活在此的山民一样,生命力真是顽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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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屋檐下看远处,小河沟对面,比邻而居的另一户,已经彻底荒废掉了。不过那栋老房子的背后,照例种了一丛翠竹。
看着远处的老屋和翠竹,心里颇有些感触:老屋残破,像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者;竹丛清瘦,如一个瘦高的小年轻。
山里的每一栋老房子,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得过去瞧瞧!
“他家搬走了。已经搬走十几年了。搬到湖北去了。”这是后来,我们从正沟村两名留守的老人那里打听到的信息。
“湖北那边地势好,不像我们这边,山太大了,啥都不方便。”告诉我们消息的两名老者羡慕地说道,仿佛他们提到的湖北就是伊甸园,比这里好上了数百倍、数千倍。
“人搬走回来过没?”我们好奇地询问。
“没回来过吧?好像没见过!也许回来也只走走亲戚。房子都塌在这样了,回来没法住。”对方遗憾地告诉我们。
前面有铁锅那一户人家的门牌是“正沟村-95”,荒废这一户人家的门牌号是“正沟村-96”。
一般来讲,每家每户的门牌,都是钉在大门上的,但“96号”这户人家的门牌,却是直接用钉子钉在了泥巴墙上的。看来,最后一次人口普查、登记造册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无人居住了。进去一看,果然大门洞开着,屋内空无一物。屋顶上的瓦片、横梁,已经摇摇欲坠。
退出来时留意了一下,大门上是一把出自浙江义乌小商品市场的“三钱牌”铜铁挂锁,已经长满了锈迹。不过,锁眼里却还插着一把钥匙。
走的时候,连钥匙都留在这里,看来主人走得很坚决,铁了心要与此彻底诀别!
对于这一户人家的后辈来说,这里就是先祖们流浪的最后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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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挨着正沟村“95”和“96”这两户人家旁边,还有一栋墙体刷白了的建筑。
两个门,两个窗户。一扇是旧式的“一码三箭”式,一扇是新式带铁栏的窗户。
初看时,只觉得这一栋房子有些怪怪的,但却绝对没想到它的实际用处。直到留守的两名老人介绍后,我们才知道了它之前的用处:这原本是一间小学校!
其实,细心点原本是应该猜得到的,因为左边墙上还有一块小黑板。黑板这种东西,除了村委会所在地,除了小学校,哪里还会使用?
正沟村属于柞水县小岭镇罗庄,不过之前它属于小岭乡。1998年出版的《柞水县志》记载,小岭乡历史上学校最多的时期,全乡共有小学11所。眼前这栋房子,应该是其中之一吧?
我站在小学门口,回头去看刚才“95”“96”那两户人家,这三栋老房子围合成一个三角,现在它们各自有了各自的命运——“95”也许还住得有人,“96”已经搬到湖北,小学校则荒废了。
本想爬到更高处,为这三栋老房子拍个合影,无奈没有广角镜头,实在是收不全,而且坡陡太陡,也没办法爬得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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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正沟村深处走去,真没想到,前面这栋老房子里还住着人。
此时此刻,山里雪虽小,但依旧急急地下着。抬头看山顶,山顶已经朦胧一片,松柏上都罩了一层白。天气寒冷,空山寂静,这样的环境氛围下,人与人碰到了,无论认识不认识,都会停下脚步聊上几句,更何况这还是秦岭深山。
“大叔你好!”见主人年纪并不大,我们主动开口问好。
“你们辛苦呀,下着雪还进山里来。”当“辛苦”二字从大叔嘴里说出来时,从他的口气中可以猜测到,我们怕是又被误会为做扶贫工作的下乡干部了。
“这几天放假了,我们进山走走,看见这里有条路,就进来转转。”我们回应道。
打量大门两旁,发现贴着两幅对联。大门里外都贴,这是当地风俗。
再看门牌,上面标写着,这一户是“正沟村-105”。
门牌边上的这对门簪上过漆,而且还是两种颜料,比之前看过的都好看得多。仅凭这一对门簪就可以知道,当年建造这栋房子时,主人是用了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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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寒冷,大叔让我们走到屋内说话。进到屋内,堂屋4个老式条凳上,堆放了14袋粮食,其中左上方那一袋,已经只剩下半袋了。
“这些包谷,磨成面面,可以做包谷糊汤吃。”主人向我们介绍说。
所谓生活,简单至极以后,就是按时有一口饭吃,哪怕就是一碗简单的包谷糊糊。
在屋内四处转转,到处都打扫得很干净,我们询问家中尚有其他人没。
“我是五保户,就我一个人。”大叔停顿了一会,告诉我们说。
一般来说,五保对象指的是:无法定扶养义务人,或者虽有法定扶养义务人,但是扶养义务人无扶养能力的;无劳动能力的人;无生活来源的;老年、残疾、未满16周岁的村民。这名大叔该是哪一类?
“政府在沟外面给我分得有新房子,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住。老房子这边有土地,平时过来种种庄稼。这几天虽然地里没活,不过有点想老房子了,所以就过来看看。”大叔轻言细语,慢慢向我们介绍着他的生活。
屋内墙上,贴着一张陈旧的明星画,男星大约是温兆伦吧。
墙上还有一张奖状,授奖时间是1997年,获奖人当时还是一名五年级小学生。时间过去了20多年,当年的小学生今年已经30多岁了。
男主人说他今年67岁,那么这奖状只可能是他孩子的,但他刚才说过自己是五保户,难道……不忍心过多打听……唉,山里的故事实在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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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从外面看时,看到这栋老房子有两层高,颇为阔气,实际上走到屋内,才发现内部只有一层,二层上空其实是空的。房子修得高、修得大有面子,在哪里都一样!
堂屋墙上,斜靠着两把梯子。梯子后面,还挂着两件木匠常用的工具。左边梯子挡住的三角状工具,是牵钻,主要用于钻孔;右边梯子挡住的,是刨子,想必大多数人都认识。
“你以前会做木工活?”我们问道。
“会做一点点,不过已经好久没动过了!”大叔回答。
厨房门口,摆放着一撮箕的包谷粒。正沟村属于秦岭商洛地区,古代也叫商州,包谷一直是这里人们的主食。
商州人吃包谷:一般先把包谷粒用碾磨磨到碎而不烂的状态,再用铁锅和文火熬成糊状,做出来就叫包谷糊汤。在古代,这是商州人的州饭。今天,大叔仍然吃着这种食物。
跟着大叔走进他家的厨房内,灶边正烧着一堆火。在我们来之前,大叔刚吃过自己熬制的包谷糊汤,算是对付了一顿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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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你一个人,过日子不容易呀!”
“习惯了就好了。就是住在这里的人,这几年越来越少了。你们再往里走,都是空房子,没人住了。”
环顾厨房,这个柴火灶台颇有特色:三个灶肚,每个灶肚一根烟囱,三根烟囱最后合为一根。
“这烟囱咋长成这样,太好看了!咋做的?用的是什么材质?”我们惊喜地问道。
“先用竹篾编好框架,里外用泥巴糊的。”大叔告诉我们说。
“我想给你拍个照片,就是你去揭锅盖的样子,行不行?”我想给大叔留个背影。
“可以,是这样么?”就在大叔把手伸向中间那口锅锅盖的时候,我按下了快门!
大叔是一个五保户,恐怕已经没有多少亲人会去关注这些照片了,我留下这样的影像资料,只是想告诉更多人,在这秦岭山中,有过许许多多鲜活的生命,他们欢喜地来过这世间,艰苦地过了一辈子,然后悄然无息地离开,他们的人生也和我们一样,有过梦想和期冀,我写下的这些文字,拍下的这几张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明!
时间不早,正沟村后面还有些荒废的老房子,辞别大叔我们前行。大叔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目送我们离去,身影孤单而凄苦。
生活继续,山里的雪,还在急急地下着!
作者简介
专业行走,著有散文集《远村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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