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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只是悄悄地下着,漫无目的。今日去到湖心公园寻找灵感,已是许久不曾进行哲学思辨了,那缘由可能是最近比较累罢。一阵风忽然掠过,将我记忆长河中的零碎浪花激起。这才想起,距林子秦的死亡已过去整整一年,那些曾与他共同的记忆开始渐渐浮现......
夜,无垠的夜。与他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温柔的雨天,连绵不绝的阴雨,和我那天的心情颇为相称。在书咖里沉醉些许片刻后,淋着雨踱步而行。“前面的等等,我有话要说。”这是他与我的第一次对话。回过头,是一个戴眼镜的清秀少年。“怎么,有事?”我小声应道。“见你刚刚在仔细阅读《查拉特拉如是说》,看来你对尼采很感兴趣,我们算是同道中人,他带我超越了虚无主义。他的哲学实在算是生命哲学。” 我在心里默默地“哟”了一声,难倒这就是俞伯牙与钟子期相遇的现代破产版么。
自那天以后,经常互相通信。谈的无非是哲学,文学,艺术,林林总总的思想片段。我们不用手机,为的是摒弃现代人的忙碌和乏味,用深刻的文字构成一张张信纸,上面写满思想,也不忘憧憬对未来的期待。无意间发觉他的文笔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民国风,也并不打算问那是从何所习得,给我的感觉仅仅是他不像21世纪所谓的新青年。莫非他要在自己身上克服一整个时代?
摘一段那时我给他的一则通信
子琴君:今日瓢泼大雨,可是没机会出门啦。躲在卧室静静看书,《地粮》这本书真真是大手笔,名家风范尽显无遗。在此郑重推荐给你,翻过好些个译本,到底还是盛澄华出色,写意。译笔精美流畅。法文目前还努力在学习,不过仅仅能看些许短诗。对了,你不是说正在翻译莎士比亚么,我劝你省省心。走都走不稳,难倒就想飞了?不过记得尽快把你的译文发给我,最近缺少笑料,那么你就提供些吧,哈哈。
Avez-vous enfin brillé? La fin de mon voyage.
三闲书屋 谨呈
4.25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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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之后一年的夏天,我俩决计去欧洲看一看,感受异国风情。我建议是去维也纳,再到德国,感受音乐和哲学。他是个犟脾气,不服我的建议,想去西班牙,他说那里的阳光和沙滩存留着些许古典味,在其他地方可是没机会看到的。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咯。办好通行证,择日即刻出发。
飞机上我入梦境,而他漫无目的地听古典乐。前排有个老头子在看报,其他人我倒不怎么关注。“你可是真能睡呀,到了,快起来。” 子秦将我推醒。已至马德里大机场,不过我的心里想的却是巴塞罗那,高迪的建筑,华丽的足球。
夜晚依然是读诗,在人迹罕至的花园颂读。欧洲好就好在人少风景多,可以细细品味,无人打扰。“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子秦脱口而出李重光的一首词,于是他自然而然成为那晚的主题了。记忆在这一段错乱,探讨的东西我已全然忘却。只记得我最后说了句:“做个才子真绝代,奈何薄命做君王。”
记忆一下跳转到诺坎普球场,是的,在马德里逗留了三日,我们便迅速赶往巴塞罗那。球员们照例都在休假,球场是对外开放的。看到精心呵护的草皮,精美的更衣室,再想到中超的菜地,那种无可奈何又嗟叹不已的神情。我和子秦的表现是绝对一致的。拍照留念,足球圣地。
记忆是奇妙的东西,有些片段印象深刻,有些片段则模糊不已,我想回忆旅游的细节,却怎么也浮现不出来。雨,又是雨,在看高迪所创作的艺术时,大雨突袭。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表现出失态的模样,都在仔细观赏这缪斯女神的造物呢。子秦提出要看毕加索的故地,那么下一站无疑是马拉加了。
“你知道么?毕加索是共产主义者,还狂热地加入过共产党呢。”我以为子秦肯定不知道这点,因为他对共产主义不甚了解。“不知道,我只是单纯喜欢他的画,不关心其政治观点,艺术还是别和政治在一块儿厮闹。”他的见解倒是颇有深度。“我们呀,我俩跟毕加索的唯一共同点是,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坏学生,在学校是捣蛋鬼。” “可不是嘛,不过毕加索毕竟是在西班牙,艺术之国,还去巴黎受过熏陶。我们呢?唉。” “就此打住罢,不然待会儿我估计要写壮志未酬之类的打油诗了。” 在笑声中,西班牙的艺术气息扑面而来,应接不暇。我俩沉醉其中,无疑。
福楼拜说:呈现艺术,退隐艺术家。
我和子秦在那些时日里,则是玩味艺术,欣赏艺术家。在临别这片朝拜地之前,决定去海滩,南欧的这独特地理环境,料想对艺术是大有裨益的。不免想起了子秦的话:“先地灵再人杰,时代精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比如说浙江那一代的文人风可能吹过便不再回来了,倘若我在那个年代,那么便疯狂的爱文学罢。现在也是爱的,不过更多的是单向和一种近似回忆留念的滋味。”
我奉承道:“举世皆浊你独清,众人皆醉你独醒,是以见放!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酾?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这则屈原与渔夫的对话,稍加改动便能运用于很多场合。记忆在这一段尤为深刻。
“算了,由它去罢。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他倒是忙于为自己开脱。之后便到达海滩,这里不需要阿波罗的冷静观照,仅仅需要狄奥尼索斯的放浪形骸。夜晚,躺在沙滩上,迎面是苦涩的海风。“我可真想去中世纪做个吟游诗人,无拘无束,到处蹭吃蹭喝。”子秦大发感慨,我则默默不语,只是静静聆听。生怕多余的或者不合时宜的词藻破坏这不可多得的绝妙景致。
当一片土地于你太过相宜时,应选择离开。可这地区对于我俩还是算过于陌生,是没法子参透啦。走时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留恋是无甚用处的,踏上归国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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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后便忙于所谓的正经学业,通信的次数一次次减少,但单从细细碎碎的笺纸中。足以窥探,他在学校里跟我一样,可能快乐不起来。有段时间,我搬家了,通信暂时终止些许时日。我知道在哪能遇见他,他也明乎于此。
时隔11月再次于书屋外与他相见,依旧是一整天的散步与闲聊,我俩继承了古希腊的逍遥学派,边行边学。远不相信书斋里得出的乏味思想。
静谧夜晚,在花园尽头的湖畔边,拿出久违的吉他。The Beatles_ let it be.音符与寒冷的空气缠绕,心灵与心灵的碰撞。合唱,不舍的情愫,直觉较强的我隐约觉得这日是最后的道别。没想到后面化为了现实。
“子秦君走了。”离别后得到的一封信,字迹潦草,火急火燎,大概是他家人的手笔。我于是清楚的知道,在一次登山途中,他遇难了。“荒谬只是起点,而不是终点。”想起加缪的一句话。可是我还是不肯相信,但是这已无济于事了。后面的事我无力也不愿回忆了......
那段记忆是两个理想主义者的二重奏,两个现代的古代人对古典韵味之苦苦追寻,两个文学爱好者的心灵对话,两个不可知论者的哲思碰撞。
当时的我翻到一首诗,觉得符合内心的感受。现抄录如下:
一切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
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
一切语言都是重复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
一切往事都在梦中
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
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子秦确乎离我远去了。我时常呆呆地想着,毕达哥拉斯,诺斯替教派的时间轮回如果能实现,那也不失为一个奇观。我想在烟雨暮色的江南与他相遇,一同学习艺术,探讨哲学。想在“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高山与他相遇,轻谈玄理,把握魏晋风度。想在晴空万里,一望无际的大海与他相遇,感受崇高大自然的馈赠。
听着窗外滴滴的雨声,回忆的旋律到此戛然而止,不过那音符,永远不会停止跳动似的。
(文章来源公众号【故事篓】作者:洛汶,已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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