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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的气球
尹传查
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星期天早晨，冯三江刚起床右眼就狂跳不止。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冯三江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楼去买早餐，冯三江看见自己新买的电驴被开了膛，肚子里的电瓶不翼而飞。冯三江心痛得仿佛自己的肚皮被切开。犹豫好多天最后才咬牙买了这辆电驴，原本以为再也不用每天挤那常常脑梗阻的公汽，没想到还没焐热就遭了小偷。日你娘的小偷。冯三江用尽力气和情感骂了一声。楼上的窗户伸出好多脑袋，朝下望着，期待楼下这个男人接下来还会有怎样的表演。院子里经常失窃，已经丢了东西的人是能从别人的骂声里获得某种补偿和平衡的。可是冯三江骂了一句后就杵在那里，再也想不出新的骂法。这多少有点让他们扫兴。好在这时冯三江的老婆趿着拖鞋蓬头垢面赶到了案发现场，很显然她的痛苦超过了冯三江。她用眼神、右手的食指配合着嘴唇和牙齿，开始了诅咒，只不过她骂的是冯三江：叫你给车肚子加个铁链锁你不听，你这没用的东西。
冯三江现在除了痛苦，还有恼火。他不明白小偷偷了电瓶，为什么挨骂的却是自己。冯三江想把心里的怒火烧出来，一抬头看见楼上有更多的脑袋伸出来，有的还拿出了手机准备拍照。在这个又脏又破的院子里，如果一大早就能目睹一场夫妻的吵架，这一天老人们就有了谈资，年轻人的朋友圈、抖音也都有了很好的素材。
冯三江压住心里的火苗，往院子外面走。老婆的骂声像老墙上的石灰墙皮在他身后垮了一地。失窃的肉痛叠加老婆的怒骂后，在胸腔里混合成一种憋屈。冯三江想找个人说说，就像充了太多气的气球，得开个小口泄一泄，否则会爆炸。
冯三江想到了卖电驴的老板。当初买电驴时老板把胸脯拍得“嘭嘭”响，保证电驴能防盗。听完冯三江的描述，老板惋惜地说，当初承诺的是整车防盗，如果小偷不讲武德只偷电瓶就真没办法。冯三江只好再往前走，心里暗骂那小偷为什么不把整辆车都偷走。
冯三江在憋屈之外，又滋生出了一点遗憾。冯三江想到自己的好朋友袁栎良，就想打个电话和袁栎良说说，袁栎良一定会安慰自己两句。冯三江现在像个悲伤的孤儿迫切渴望获得某种安抚。
正好袁栎良从对面走过来。袁栎良应该是刚过完早，一只手拿着牙签剔牙齿，一只手把手机举在鼻尖上。冯三江赶紧说，栎良，我的电驴……袁栎良把手机伸到冯三江面前说，三江，你快看，西安地铁保安把一个女乘客的衣服都扯掉了。太不应该了。冯三江又说，栎良，小偷……袁栎良说，哎呀，看，内裤和胸罩都露出来了。
冯三江从袁栎良身边失望地走开，他走到立交桥下，在这里遇上了一只手捏着一捆苕尖的车间李主任。冯三江说，李主任早，我告诉你……李主任摆摆另一只手说，我都知道了，早晨手机看的，特大交通事故啊，四死七伤，真惨啊。冯三江说，李主任，我的电驴……李主任点点头说，三江，血的教训啊，骑电驴一定要牢记交通安全。李主任边说边往前走，苕尖上的水珠滴了一路。
冯三江现在的失望超过了憋屈。他决定去附近的公园走走，那里有许多晨练的人，冯三江就想找个人听他说一说心里的难过。这时候妹妹打来电话。冯三江想无论如何得和妹妹说说。妹妹说，哥，你现在手头紧不，能不能借点钱……冯三江说，我的电驴被偷了。妹妹说，哦，那算了，我再想其他办法。说完挂了电话。
憋屈、失望、落寞现在在冯三江的身体里产生了化学反应，释放出一种新的气体——愤怒。冯三江变成了一个愤怒的气球，任何一点尖锐东西的触碰都可能会让他爆炸。这个气球现在飘到了公园的广场上。那里有许许多多的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小孩，还有一大早来谈恋爱的年轻人。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着这个秋天早晨的美好。没有人想到有一个悲伤又愤怒的气球正在广场上寻找一双倾听的耳朵。
冯三江在广场上像一只落单的孤雁东张西望，他看到湖边有一张长椅，上面坐着一个男子。冯三江走过去在椅子另一头坐下来。男子三十来岁，正望着湖心的一叶扁舟出神。冯三江望着男人自顾自地说，我今天真倒霉，我新买的车电瓶被人剜走了。冯三江把屁股向那人靠了靠，继续说，我老婆还骂了我一顿。男子把头转过来看着冯三江，脸色安静得像空幽的山谷。冯三江说，你知道吗？我有多窝囊。男子静静地望着冯三江，眼睛像两泓清泉。冯三江说，我活得真失败。没日没夜上班，工资低，住破旧的房子，老婆孩子也跟着受苦。男子望着冯三江摇摇头。
这时东边天空的霞光像金箭一样射过来，打在公园里每一个人的身上。冯三江擦了擦眼角，他的心逐渐像平静下来的湖水。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转身往家的方向走，他记得还没有买早餐回家。
那个男子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满面笑容地走向人群。他的心装着一个小小的幸福：刚才有一个男人找自己聊天，很显然他并没有发现自己是一个聋哑人。
作者简介
尹传查，喜欢用故事来记录生活，感动自己，也希望能娱乐甚至温暖每一位路过者。
责任编辑/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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