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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记得那是去年冬天的某个夜晚,天很冷,风往大。约好的几个都喜欢写影评的网友只有一个到场,他从8公里以外的某个地方骑自行车赶来。他非常准时。
他坐在我的对面,大概20出头的样子,搓着冻红的手。
我问他,你还在上学吧。
他点点头,说,是。不过是在读研究生。
研究什么?
数学,他说。
我有些诧异,数学,对我意味了无数字母与数字,乱七八糟,看多了便模糊成黑乎乎的一团。
后来,我逐渐了解了他的经历,由于参加数学竞赛成绩优异被保送到北大读数学专业,毕业后继续攻读数学研究生,是硕士和博士- -起读六年的那种, 再过四年他毕业后,就是-名数学博士。
我心里暗想,我认识了-个数学家。我没告诉他我认为他是一个数学家,我怕他会对此辩解,就像他总是告诉我,学数学并不是说算术很好,而是论证。
他讲了两个有趣的故事,一个是他的邻居,因为知道他是学数学的,每每家里买了很多东西,便会找到他让他帮着计算计算有没有出错,他觉得很无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跟邻居解释;还有一一个故事是他的同学, 也是学数学的,有一次,大家聚在一起吃饭,饭毕,让那个同学数一数桌上的盘子,所有人都知道有十三个盘子,可那个同学数来数去就只有十二个。
我忍俊不禁,我问,是不是你那个同学喝多了,故意逗你们玩儿呢?
他说,不是,我的同学很严肃很认真的,可是他就是数不清楚桌子上到底有多少个盘子,我们都觉得非常有
戈想,他是尽量想让我明白他的工作,是数学,而不是
他是个认真而严谨的人,他是个数学家,但他也有他的烦恼。他说他唯- -的烦恼就是女朋友的事。
我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原来这个男人是如此普通,和所有的男人一样,会为了女人而烦恼。但他接下来没有告诉我烦恼具体是什么,而是跟我谈起了他是如何喜欢数学,他还喜欢文学和音乐一如果 拿莫扎特和贝多芬来比,他更喜欢莫扎特,因为简单明了,他说数学也是一样的,数学的本质其实都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并不深奥和难解,当然也有深奥和难解的数学迷题,例如“哥德巴赫猜想”,但这个猜想他认为更多的代表着数学界的虚荣和某些门槛,对人类实际生活来说并没有实践意义。
我说,是啊,现在任何问题都要以人为本。
这让我想起了荷兰版画家埃舍尔,他的画充分体现了数学的美感,当我第一 次看 到埃舍尔的版画就被那种迷幻而循环往复之美所震撼。
我把我的感受告诉他,他笑了,说那些画的原理在数学里很简单,但被埃舍尔借鉴到绘画的领域里就很有意思了,这也说明,现在人们对数学的了解是多么少。
突然,他问我,一个女人是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成熟,就越来越有气质?
我想都没想,就否认了他的话,我说,当然不是, 那要看这个女人所处的环境和自身的素质,有些女人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庸俗的。我问他,怎么问我这么
个问题?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讲起了他和女友相隔千山万水的爱情生活,女友在加拿大留学,而且很有可能要依照父母的意思移民加拿大。他们现在唯一沟通的方式就是网络。但他根本就不想去加拿大,目前,这是他和女友之间存在的最大问题。
我说,那怎么办?你们不可能相隔两地很多年啊?要不她回来,要不你过去,否则你们很可能会分手。
他很坚决地朝我摆了摆手说,非常执著地说,不会的。
我说,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他说,最早也要毕业以后。
我掰着指头算给他看他毕业那年离现在有多少年,实际上是提醒他四年的时间真的非常漫长,特别是对正在恋爱中又不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
他一点儿也没在意到我的提示,他说,我们肯定不会分手的,因为我会非常非常努力。
我说,努力什么?光你一-个人努力?如果她那边有意外情况出现怎么办?
他忽然笑了,他说,不会的,有任何情况出现我也不怕,因为我会努力让她知道,我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适合她、最爱她、也是最好的男人。我会让她知道,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如我好,如果她不和我结婚她会非常后
他的坚决让我有些感动,我说,她呢?她真是你最爱的女人吗
他的眼神有些游移,他说,我真的不清楚什么是爱,但我知道她是最适合我的女人,她不是大众所认为的美女,性格可能也不是很温柔,但她就是最适合我的,这我很清楚。
说实话,他此言一出,我有点儿晕了,我比他大好几岁,可我到现在似乎还不清楚谁是最适合我的男人,也许,适合比爱更令人难懂。
他在这时又说,我会给她她想要的一切生活, 无论是金钱还是地位,你不要以为我是做数学研究的就不懂这些,我懂,我会尽力而为让她幸福的,而我自己就无所谓了,我一个月有五百块钱就足够了,可以吃饱穿暖,然后可以做我喜欢的数学研究,我就觉得非常幸福。
这时候,我叫来填补我孤独晚餐的朋友们陆续到达,-个在国营单位上班,-个在私企,还有一个开了家韩式料理。当我向他们介绍他是一个研究数学的,我的朋友们都很吃惊地看着他,在我看来,那眼神似乎有某些崇拜、不解和惊讶。
个朋友忽然问他,为什么诺贝尔奖没有数学奖?
他很认真地回答,据说诺贝尔的妻子跟一个数学家私奔了,所以诺贝尔对所有学数学的人都很抵触,于是,诺贝尔所设立的奖项里面没有数学这- -项。
我的朋友们都笑了,纷纷说,看来数学家也不是只会研究数字,还会研究女人。
我有些紧张,以为他听了会生气,但他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环顾着我的朋友们,友好地朝他们微笑。
又一个朋友说,反正诺贝尔早死了,为什么不加上数学奖呢?
他立刻说,虽然人已经死了,但死人的意志还是不能违背的。再说,违背他的意志有什么意义呢?这世界上并不会因为少了项诺贝尔数学奖数学就发展不下去了,我,们这些做数学的还不是继续在做我们喜欢的事吗?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对人类有意义的事总是会有人去做的。
我的朋友们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话,全都默不作声。他忽然定睛看着我,说,我很喜欢你写的东西,每一-篇我都喜欢。
我本不想问,但还是问了,我问,为什么?他说,真诚。
可以说,这是我从事写作以来听到的最令我感动的- -句话,我的鼻子有些酸,虽然他只说了真诚这两个字的评语,却让我忽然明白自己从前一-直坚持、 以后也会永远坚持下去的理由。
我对他说,还有一个原因吧,就是我喜欢写作,和你喜欢数学一-样的。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直到晚餐结束,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想着什么,我认为他很可能在想他和女友之间的复杂问题:如何让女友回国。但我并没有向他求证,我想他更喜欢自己独立思考。
当我准备掏钱结帐时,他拦住我,很怀疑地问,你就是靠写作挣钱,你怎么有钱结帐呢?还是我结吧。
我说,这次已经说好了是我请客,再说我也不会穷到请不起你吃一顿饭。
他说,我也有钱,真的,虽然还在上学,但已经自食其力,给一些喜欢数学的孩子上课。
我说,那好吧,下次你请。
他很高兴地笑了。
临分别时,我想让其中一个朋友开车送他。他当时正在开自行车的锁,很破的一辆自行车。他立刻制止了我,他说,千万别送我,我想自己骑车回去。
我说,很远呢,天又这么冷....
他说,我喜欢自己独自骑车的感觉,有冷风吹着,可以静静地看看身边的风景,不用刻意说话或者回答,还能想一些事情。
我说,还是送你吧。
也说,真的不用了,你不是想破坏我独自骑车看风景的情趣吧?
我笑了,他也笑了,然后蹬上自行车,朝我挥手。
当我坐上朋友的车,暖气开着,非常温暖,我们有很短暂的一段距离和他同行,我看着车窗外瑟瑟寒风中努力蹬车的他,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自己肯定不会像他那样去寻找情趣。我现在已经被尘世中飘过的污秽击中,我怕冷、怕热、怕风吹雨打,我怕身体的苦楚。
这时,开车的朋友说,这个数学家真是不同凡响。
我有同感,我突然想到这么一句话:我们越来越俗,他仍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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